董卓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就如同他廢帝換帝然後迅速當上相國,將董白嫁給袁珣一樣快。
整個還都長安的計劃從他和李儒敲定到開始實施,用了不過四天。
而這四天裡,他殺了三個九卿,數以十記的朝臣,終於在一天早朝時接受了以王允荀爽楊彪為首的朝臣們跪地山呼“英明”。
而對於洛陽城的百姓,董卓更是粗暴的縱容麾下士兵肆意搶劫他們的財物糧食,燒毀他們的住所,糧食在董卓的手上,洛陽周邊百姓想不跟著董卓撤離也不行啊,畢竟人人都需要活下去。
而洛陽在這場浩劫中,直接變成了人間鬼蜮,街頭倒斃在刀鋒之下的屍體遍地都是,甚至還可以看見一兩具身材婀娜的赤裸屍體,只不過讓人見了毛骨悚然就是了。
洛陽城中空氣中似乎都散發著一股腐屍的臭味,讓人聞了直想作嘔。
自周平王遷都洛邑以來,這座千年的古都迎來了對於它來說最大的一次劫難。
至於小皇帝劉協,董卓可能在意他的意見麽?董卓不但不在意他的意見,甚至直接讓調配回來的呂布掘開了洛陽周邊歷代漢室帝陵,大肆盜竊帝陵之中的財物隨葬。
“相國,城中還有幾萬百姓不願隨軍前往長安。”
聽到金吾衛李肅的話,站在皇城之上俯瞰處處冒濃煙洛陽城的董卓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冷冷對李肅說道:“老夫人和小姐他們出城沒有?”
李肅點了點頭說道:“出城了,已然往西行去二十多裡路了,帝架和百官也都出了城。”
董卓點了點頭,再次掃視洛陽城一眼,道:“備馬,走,李肅,你聽好了,本相出城之後,你……燒了洛陽城。”
李肅聞言瞳孔一縮,驚道:“相國……這……!”
“我即便是走,也不會給他們留下一磚一瓦,我說……火燒洛陽!”
董卓瞪了李肅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下城樓……
……
衝天的火焰在城中不斷升起,終於,那個曾若巨獸一般的城池徹底被火焰包裹,散發出的熱風讓離著洛陽十多裡的李肅面上的寒毛也漸漸彎曲。
李肅似乎還能聽到火焰中那些百姓……或者說冤魂的哀嚎……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一拉馬韁,帶著自己的隊伍向西追去。
董卓為何急於撤退?
因為前去潁川勸說孫堅和他聯姻並投誠的李傕給他帶回一個不好的消息……
孫堅拒絕了,拒絕了聯姻,拒絕了提孫堅為車騎將軍的好意,更拒絕了董卓“凡孫家子弟者,可在侯爵任意選擇”的巨大好處。
而讓董卓心中更是不安的是李傕帶回來的另一個重磅消息,董卓最恨的兩個人,也是“背叛”他的兩個人全在孫堅軍中。
曹操和……
袁珣!
這兩人一個欺騙董白婚姻,刺殺西涼軍軍官,劫持廢帝逃出洛陽,一個更是想刺殺他。
若說整個聯軍中董卓最想殺的兩個人,一定是曹操和袁珣無疑。
但是若說最讓董卓忌憚的,也就是曹操袁珣,外加一個勇猛非凡的孫堅。
怪不得……怪不得孫堅敗於徐榮之手還能在極為快速的情況下反戈一擊。
怪不得用兵如神同徐榮者,也只能放棄陽翟城,帶著部分麾下士兵倉惶逃回洛陽……
袁珣……
又是袁珣!
這人似乎是天生就克制董卓,
他原本順利無比的計劃,遇到袁珣就出現紕漏,袁珣就像是扎在他心口的刺一般,動軸就給他一擊,而且都還是很致命的!袁珣……!!!
這一場大火不只是燒毀了洛陽城,也燒毀了徐榮心中對董卓的最後一點忠誠。
他不知所措的看著遠處即使白天也被火光映紅的天空,然後轉頭死死看向董卓的車架。
董卓……該死!
冠軍侯……主公說的沒錯,董卓更本不值得任何“人”為他效忠,但凡有點良知的人,也會在城中還有數萬百姓的情況下三思吧,拿屠城與這種事情相比,屠城簡直就是一種老天爺才有的仁慈了!
長安!
長安!
只要到了那裡,就是董卓的死期!
護衛在董卓旁邊的呂布感受到一股有若似無的殺氣襲來,他警覺的轉頭,卻見徐榮若無其事的低下頭,他狐疑的看了看徐榮,再看了看董卓的車架,再看看幾十裡外那衝天的火光和濃煙,若有所思的再看向徐榮。
此時徐榮正在盯著董卓車架,目光正好與呂布撞上,心中頓時一驚,但他卻見呂布好似沒看到他正死死瞪著董卓車架一般,彷如無事一般移開目光。
徐榮長籲一口氣,不敢再隨意表漏出自己的殺機,同時對呂布也是升起一絲好奇。
他……
徐榮自嘲搖了搖頭,自虎牢關順利撤下來的呂布現在極為受寵,已然被提為北中郎將,頂替了辭官而去的盧植。
不緊跟董卓的步伐,呂布怎能擁有他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呢?
“奉先。”
呂布倒提著方天戟騎在赤兔馬上,聽聞車架內董卓呼喚自己,趕緊一夾馬腹來到馬車窗前。
馬車中的董卓微微挑開車簾問道:“牛輔他們順利撤下來了麽?”
呂布將方天戟掛在得勝鉤上,抱拳道:“義父放心,那群所謂關東群雄不過都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猛攻虎牢關幾天攻不下,聽聞孫堅他們在潁川打了勝仗,直接莫名其妙的停下了攻擊,就在成皋城中沒了任何下文……是故我才能從容回到洛陽,想必牛帥此時也帶著部隊往河內向長安進發了。”
董卓聞言冷笑一聲道:“什麽討董聯軍,也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之人罷了,那些人一個個都是我提拔上來的,什麽德行某家最是清楚,除了袁本初等寥寥數人,也就是一群逐利鼠輩爾,能打得過奉先和牛輔才有怪事了,不過也是我兒勇猛,我婿能戰。”
呂布聞言心中也是一喜,嘴上卻道:“義父說的是,這群所謂諸侯不過爾爾,若是讓孩兒帶領一支大軍此時回馬一槍,我勢必能誅殺賊酋袁本初才是。”
董卓呵呵笑道:“我兒莫急,這群人面和心不和,我們撤往長安不過是給他們內訌讓出機會罷了,你看著吧,不出月旬,關東諸賊必亂,他們自己狗咬狗一嘴毛,也不用我們動手了。”
呂布抱拳恭維道:“義父英明。”
……
撤往長安的百官隊伍中,一支由四架馬車組成的車隊尤為惹眼,因為除了第一架是一架烏蓬馬車,其後三架皆是由油布蒙上,可是從露出的一角還是能看見乃是一些古卷竹簡。
領頭的烏蓬馬車一支潔白的素手輕輕掀開車簾,車內佳人長得柳眉細目,溫婉可人,也是少見的美人。
“父親……這樣的人也值得您之冠軍縣投奔麽?”
那少女摟著一個女童,看著那片已然被燒紅的天空和滾滾的濃煙迷惘的問道。
一個身穿文士服的六旬老人正坐在車內,聞言倔強的將頭偏向一邊,皺眉說道:“至此天下大亂,難道是一人之過焉?那若是沒有袁本初他們起兵反董,天下不就太平了麽?”
少女看著自己父親問道:“是麽?憑相國的所作所為,真的能讓天下太平麽?”
老人聞言一滯,輕輕歎口氣道:“這天下亂了,嗜血的蠅蟲豈有無辜者?哪裡能說誰對誰錯?誰敢保證倘若是袁氏做了相國現在的位置,便能讓天下太平安康?”
少女想了想,輕聲道:“我想,他可以……他也做到過不是麽?”
老人沉默片刻,這才開口道:“哪也不過是一縣之地罷了,那麽我便問你,倘若他不入洛陽,不與朝爭,豈有今日之地位?說白了,秦失其鹿,天下逐之,他也不過是逐鹿的虎狼之一罷了,我聽說他走的時候也一把火燒了冠軍縣,與相國今日所為有何不同。”
少女聽了老人的話,輕輕一歎道:“在冠軍時,我曾聽他哼唱過一首洛調,其詞並不工整,卻也深意十足,引人發思……彼時我還不懂其意,今日我懂了,他和相國,終究有所不同……他想必是百姓簇擁著離開的,而相國……”
少女順著車子看向後方浩浩蕩蕩看不到尾的百姓隊伍,再次歎了口氣。
“哦?什麽曲子?快快唱來聽聽。”老者是個樂癡,一聽有曲可聽,立馬將什麽天下大勢拋諸腦後,連連向少女發問。
少女拍著身邊熟睡女童的後背,輕開檀口吟唱起來。
“千古悠悠,多少冤魂嗟歎。
空悵惘,人寰無限,叢生哀怨。
泣血蠅蟲笑蒼天,孤帆疊影鎖白鏈。
殘月升,驟起烈烈風,盡吹散。
滂沱雨,無底澗。涉激流,登彼岸。
奮力撥雲間,消得霧患。
社稷安撫臣子心,長驅鬼魅不休戰。
看斜陽,照大地阡陌,從頭轉。”
老者聽聞少女聲音婉轉沉重,心中也是戚戚不已,此歌渾然不像那些洛水小調一般說些情情愛愛,輕松寫意,而是渾厚無比,同時也沉重無比……
“泣血蠅蟲笑蒼天……”老人沉沉歎了口氣說道:“社稷安撫臣子心,長驅鬼魅不休戰……想來,他真的和別人不同吧……”
“爹,我覺得我們就不應離開冠軍縣……”少女接口道。
老人一皺眉,搖頭道:“老夫身懷治世之才,屈尊在那縣城之中做一個教孩童讀書的西席先生是怎麽回事?而董公卻給了我東中郎將的位置,放心吧,此役過後,我必能規勸相國行為,使相國專心治國。”
少女還想說什麽,但看著自己父親那倔強模樣,多少心裡話都化作了一聲幽幽輕歎。
老天保佑……他能平安無事才好……倘若他真的能夠扶正社稷,這才是天下之福吧?
不,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成功的。
……
老天有沒有聽到蔡琰祈禱倒是不知道,但是蔡琰那首淒然雄壯的曲子卻是被不遠處流民之中一個老道士模樣的老者聽到了。
這老道士鶴發童顏,若不是那道袍已然有些陳舊,倒是一副仙風道骨。
老道聽聞那首曲子,長歎一聲,並未說話。
此時,一個小道童走到他身邊,老道順手撫摸小道童的頭頂。
“師父,老是摸我頭,真的會長不高的……”
小童不滿的抱怨道,若是細細觀看,才能發現這小道童雖然只是十二三歲少年模樣,可是喉結和眼角細紋都說明他已然成年許久。
“讓你去發食物如何了?”
“師父,我們才有多少食物,就算是發完了,也就讓身邊這幾個略略填飽一下肚子罷了……這董卓,做的這都是什麽事啊!他這般倒行逆施,當真不怕道尊降罪嗎?師父說的破軍,就是指他吧?錦衣衛那邊不是有命令,讓我們尾隨入長安,不若想辦法弄死他才好……!”
老道拍了那道童腦袋一下,怒道:“你當為師是童淵王越那般的人麽?以為師的武藝,只怕還未近身便被董賊身邊的呂布殺了!”
“師父不是仙人麽……”
“屁的仙人,會點易經演算和障眼法就叫仙人,那天下仙人多了去了,別人不說,就那於吉的幻術就比為師的厲害些許!而且破軍也不是董卓……這麽一說,最近的卦象為師倒是看不太懂了……”
若是袁紹在這裡,定會一眼便認出,這對師徒便是當日他推薦給蹇碩,用以毒殺靈帝的“仙人”左慈和他徒弟葛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