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隗心中此時亦是雜亂不已,董卓今日又是封呂布,又是殺人立威,除了後續肯定有更加驚世駭俗的動作外,居然還像摟草打兔子拉攏袁家。
不,不能叫拉攏,這應該是叫做捆綁!
一旦他們答應袁珣和董卓孫女的婚事,董卓以後的所有動作在天下人眼中都和袁家有分不開的關系。
袁氏百年累積的聲望,只怕不消幾時就會被糟踐的所剩無幾,若是反對這麽婚事,以董卓的性格,袁家只怕就在此時和兵力雄厚的董卓撕破臉,那麽莫說是他袁隗,此時身在洛陽的袁氏族人只怕會被董卓屠殺殆盡!
袁珣?
沒錯,袁珣現在手中的兵力乃是洛陽第二。
但是董卓手中兵力已然堪堪快到十萬了,手握如此雄兵,莫說是洛陽,全天下的人只怕再難找出第二個。
況且若是董卓以洛陽袁氏族人生命為要挾,袁珣還能放開手腳與董卓一決高下麽?
而且就算此時虛與委蛇答應董卓,之後袁家若是想要反董,憑借此層關系只怕也會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
不要懷疑,在這個時代,價值觀就是這麽怪異。
你朋友受辱,你為朋友屠盡對方全家,無論對方家人是否無辜,你都無罪,甚至名聲大振被舉為孝廉。
這也是為什麽後來殘暴若董卓者死後,蔡邕還要為他伏屍痛哭的原因。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董卓和袁家聯姻是德,倘若袁珣反董,便是無德之事,即使袁珣反董成功,此事也會成為袁珣一生品德的汙點。
一時間袁隗居然進退兩難。
不只袁隗,就連袁珣的父親袁基,乃至司隸校尉袁紹此時皆是面色陰晴不定,除了頗有些幸災樂禍的袁術。
袁珣低下頭,面色有些陰沉。
他已然注意到董卓和煦微笑之下目光中殺機連閃。
李儒不愧是毒士,定計一針見血,此事是對袁家的拉攏,但何嘗不是對袁家的試探?
此時若是袁家不應,被屠戮滿門的慘事即刻便會上演,莫說此時來不及出城調集軍隊應對,就連他自己要殺出城去都是一種奢望!
袁珣抬起頭,目光卻偶然連接到董卓身後顯得楚楚可憐的何之瑤母子,電光火石之間,袁珣心中已有了定計。
“董公提議甚好,珣早已聽聞董白小姐才貌雙全,當真乃某之良配!某在此見過……嶽祖父大人!”
袁隗眼睛猛然睜大,不可置信的看著袁珣,以以往袁珣的性格,怎可能輕易答應,只怕當朝與董卓翻臉,可是最不可能是事情就這麽發生了!
群臣頃刻間嘩然,驚異者有之,思量者有之,更多的卻是鄙夷。
老人看著袁珣那無視了周邊鄙夷輕松的笑容,鼻子有些發酸。
那孩子……是在保全袁氏啊!
老人一生籌劃,就在董卓入京那一刻付之東流,心中苦悶可想而知,他一心想為袁氏謀求一條康莊大道,讓袁珣做一個逍遙王侯,此時卻讓袁珣以自汙委曲求全,再想想袁珣入京時和自己談到反對董卓入京被自己冷淡對待……
他恨不得此時就站出來,代天下世家罵一句:“董賊,你死期不遠矣!”
可是他能麽?
尚且不說袁隗垂垂老矣是否能殺了董卓,倘若真是如此,連累的袁家滅門,還辜負了孫兒一翻苦心!
董卓大喜,摸著胡子哈哈大笑起來:“乖孫莫要多禮,我家董白老夫一向視若手中珍寶,望君瑜你好好對待白兒就夠了。”
說著,董卓笑道:“那便如此!某家請太史算過三日之後便是吉時,安排後將軍與代郡公主和我孫董白大婚!恩……張讓死後,
他那宅子還空著,他宅子不錯,便贈與君瑜做右將軍府,希望諸位臣工到時參加我孫董白與右將軍昏禮!”“謝嶽祖父賞!”
袁珣抱拳出列,笑的很是燦爛,似乎是得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珍寶。
整個大殿,有人歡喜有人憂。
何之瑤絕對不是歡喜那一個,可是此時勢比人強,董卓如同一頭惡獸一般伏於未央殿之上,誰敢說什麽呢?
空氣中的血腥還未散去啊。
她看著周圍那些忙不迭堆起笑容對董卓和袁隗道喜的群臣們,一時間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一場詭異無比的朝會終於結束,袁珣感覺自己的臉都有些笑僵了,他邁著頗有些緩慢的步子朝著未央殿外走,腦中卻是盤算著如何能將袁氏在洛陽的幾百人盡數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出洛陽。
至於娶劉彤,或者是娶董白是否順心,他已然無暇再顧及了。
希望那董白長得不像董卓吧……
袁珣自嘲一笑,也有些感佩自己居然此時腦中還能突然浮現如此毫不相關的念頭。
“袁君瑜!”
袁珣下意識朝後看去,只見呂布滿臉冷笑得手持方天畫戟向他走來。
“我是蕩寇將軍了。”
“……”
袁珣面色有些古怪的看著呂布那倨傲的樣子。
“然後呢?”
“你看著吧,總有一天我要超過你,我要讓天下人知道,你只會跟在我呂奉先身後撿我吃剩的東西,就如高順曹性和幾千並州軍!”
“神經病!”袁珣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呂布看著袁珣轉頭即走的樣子,還以為袁珣是故作鎮定,他是知道當初袁珣乃是一心抗董的,此時不但未奏效,還被迫只能成為董卓手下棋子,心中快意無比。
他再次冷笑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更看不起你,若不是你是袁氏嫡子,你以為什麽後將軍還有娶司空的孫女這種好事能落到你頭上?你不過仗著家族余蔭罷了,你還有什麽本事?”
袁珣腳下一頓,轉頭道:“對,我就是仗著有個好爹,有個好出身,所以該我的就是我的,你能耐我何?”
呂布這次看清了袁珣臉上的不屑是實實在在的,根本不是什麽尷尬掩飾,不禁額上青筋暴起。
“哼!你少要得意,董公不過現在還需要你們袁氏穩定人心,看著吧,等到你們袁氏沒用的那一天,我第一個砍下你的腦袋做成燈,讓你看著海棠如何心甘情願成為我的女人!”
袁珣眯起眼睛,突然噗嗤笑了出來。
“若是放狠話能殺人,我五歲時用棍子打一條癩皮狗,那狗對我惡吠時我早已經死了,順便說一句,那天你帶走那個女人長得不錯,不過假貨就是假貨,永遠也成不了真,後會有期。”
說著,袁珣再也不理殺氣衝天的呂布,轉身就走。
等袁珣走出宮門,正要翻身上馬之時,卻見袁基急匆匆走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珣兒!你好生糊塗!你怎能如此輕易就答應董卓娶他之孫?你的名聲還要嗎?你的前途還要嗎?!”
珣兒?
不知為什麽,袁珣搭在馬鐙上的腳放了下來。
這便宜老爹……有多少年沒這麽叫過自己了?
袁珣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你回答我!難道你就這麽愛慕權勢麽?聽為父一句勸,董卓不是你能棲息的良木,和他結交太深,只會惹來大禍啊!”
袁基左右看了看,拉著袁珣的袖子,焦急壓低聲音道。
袁珣深吸一口氣,面色冷了下來,正要開口反駁,便聽袁基低下頭低聲吼道。
“就算……就算你是為了保全我們袁氏,也不用這麽答應他啊……”
袁珣要說出口的話忽然被憋在了嘴邊,心中不知為何,有一點暖意正在慢慢散開。
袁基抬起頭,那往日一直橫眉立目的一雙眼睛微微有些泛紅:“你只是個孩子,我們袁家的事情不用你一肩扛下來,聽爹的,現在就出城……現在就走!回汝南!”
袁基忽然激動起來,一邊說一邊用力將袁珣往馬上推:“對!現在就走!回汝南……那裡是我袁氏根基,即使你悔婚,在那裡也是安全的!”
感受著從背後傳來的決絕,袁珣嗓子裡忽然想堵住了什麽東西,胸口有些發悶。
自他帶兵入京後,袁紹的提防和千方百計的拆台,袁術的嫉妒,甚至連袁隗的冷處理他都經歷過,若大的袁氏居然找不到一個和自己同行的人。
萬萬沒想到,最後能理解自己的,居然是往日動軸打罵他的那個人。
因為是穿越之人,加之從穿越來開始,袁基給袁珣留下的印象不是打,就是責罵。
特別是他剛剛穿越那會兒,劉瀧新逝,袁紹結廬為袁逢守孝贏得偌大名聲,袁術也被舉為茂才入得官場, 而袁基因為駙馬都尉的身份入仕一直是個問題,所以基本夜夜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就來打罵剛剛穿越,尚且不能接受自己身份而顯得癡癡呆呆的袁珣。
是故父子二人的關系從那以後就是互相對立的。
袁珣穿越而來,更沒理由對這個根本沒有感情還時不時打罵自己的父親有什麽感情。
可是此時,這個剛剛年滿三十五的中年人卻在用力的讓自己逃離洛陽。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走後袁氏會怎樣麽?
袁珣深吸一口氣,強壓鼻腔中那點微酸的感覺,轉身忽然握住了袁基的手,微笑道:“父在說什麽呢?娶董公的孫女有什麽不好的麽?我又是駙馬,又是當朝司空孫女婿,從此之後平步青雲,爹只需享清福便是。”
“說什麽胡話!”袁基怒道,“你可知董卓……”
知子莫若父,他聽到袁珣那一聲父親叫出口,便知道袁珣同意娶董白乃是為了保全袁家,急道:“袁家還有你叔祖,還有你兩個叔父,還有你爹我!我說了,袁家之事輪不到你一肩……”
袁珣搖頭打斷袁基差點在宮門口脫口而出的不適之言,輕聲笑道:“父親,陪我騎騎馬吧,從娘走後你再沒陪我騎過馬了。”
結合了本尊的記憶,袁珣記得小時候,劉瀧還活著的時候,袁基經常騎馬帶著母子二人和奴仆們前往邙山踏青,可是劉瀧去世後,袁基再沒帶袁珣出去過。
袁基胸中千言萬語霎時間被袁珣一句話擊潰,他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道:“好,為父就陪我兒騎馬。”說著當先翻身騎上夜照玉,然後將手伸給袁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