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杜必書一呆。
隨即,釋然苦笑。
對方說的沒錯,自己的確是一個囚徒,不折不扣。
不過,圈禁自己的,卻是一隻火焰巨獸。
循聲望去,在前方的黑暗之中,有著兩團幽亮的微光閃爍,上下輕輕移動。
顯而易見,對方是在打量自己。
稍加斟酌後,杜必書一邊回應,一邊向前踱了兩步。
“恐怕你猜錯了,我只是奉命誘敵,等到強敵退去,焚香谷的上官前輩自會放我出去。”
“強敵?”
暗處的小白疑惑嘀咕一句,接著又是一聲嗤笑:“小家夥,看來,你還天真得很呐。”
“天真?”
“沒錯!上官策奸詐詭變,鎮守玄火壇從不假手於人,既然敢讓一個外人來這裡,肯定不打算讓你活著離開。你手上粘附的單向玉牌,就是最好的證明。”黑暗之中,那一雙眸子眨動了兩下,戲謔的光芒閃動。
“單向玉牌?什麽意思?”杜必書隱隱察覺出不對勁。
“咯咯,這都不懂,嘖嘖,我問你,木門的斷龍石可曾放下?你所說的敵人是不是盡歿於此?”
“沒錯!”
“單向,顧名思義,就是有去無回。當你想離開時,斷龍石就會觸發放下,將你困在此處,並且召喚出赤焰獸誅殺。”小白在暗處侃侃而談,“我不清楚你如何躲過了赤焰獸,但等上官策完事返回這裡,就是你命喪之時,他不會再給雲易嵐留下失職的口實。”
或許,她太久不曾說話,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杜必書這邊,卻聽得一身冷汗。
雖然過程有些差異,但掌心的火紅玉牌做不得假。
上官策的職責,就是鎮守玄火壇、不讓外人進入此間。
三百年前,上官策就失職過一次,且丟失了玄火鑒,肯定不會因為自己失職第二次。
最了解一個人的,往往是他的敵人。
九尾靈狐被關在這裡三百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那位上官策長老。
對方的心思和手段,她知之甚深。
原本以為,礙於青雲門的關系,上官策不會故意針對自己,至少明面上過得去。
看來,自己對人性,還是看得不夠透徹。
等到上官策騰出手來,肯定會來收拾殘局,而且,隨便找一個‘被蠻族殺害’的借口,就能搪塞青雲門。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既如此,他就得好好謀劃一下,變被動為主動。
束手待斃,可不是他的個性。
杜必書深呼一口氣,面向前方躬身一拜,誠心致謝。
“多謝天狐前輩指點!”
“咦?你知道我?”小白詫異道。
何止是知道,甚至,他還了解許多的內幕。
當然,杜必書不會這般直截了當,而是半真半假地找了一個借口。
“晚輩是青雲門弟子,名喚杜必書。我的小師弟曾經在黑石洞,幫過一隻六尾靈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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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尾?小六!”
小白的聲音,立刻變得激動起來。
在黑暗深處,閃爍的藍芒登時明亮不少,隱約瞧見九道陰影在空中飛舞。
稍頃,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壓下心頭的激動,急聲追問:“後來呢,後來怎麽樣?”
“以下所說的,都是我那小師弟親口轉述,還請天狐前輩平心靜氣,莫要傷及了無辜。”
杜必書事先聲明一句,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好!”
小白一口答應。
現在,她心焦於六尾的安危,一切都可以放在一邊。
杜必書在心中稍微組織一遍語言,又往遠離幽瞳的方向退了兩步,才將黑石洞發生的一切娓娓道來。
雖然他未曾親眼所見,但這些情節在小說中描寫的頗為詳細,只要避重就輕講出結果,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
時間,在昏暗中逝去。
略顯低沉的話語,在空寂冰冷的空間內回蕩。偶爾,還夾雜著九尾天狐急促的一聲聲喘息。
……
不知不覺,又是一盞茶功夫過去。
三層,重歸寂靜。
察覺對方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杜必書在身上一陣摸索,找出四根大紅的喜燭點亮。
這些喜燭,是他在半路購置,為的就是好玩、喜慶。
然後,在四周的牆壁一番搗鼓,將玄火壇原本設置的幾盞人魚燈盞盡數點亮。
黑暗褪去。
即便不甚光亮,可也足能瞧清三層的大概。
在略微黑暗的前方,一隻巨大的白狐身影顯現。
白狐身高近丈,一身純白的皮毛光潔如昔,平滑的茸毛如絲綢般柔順。
在純白之間,一雙黑色深邃的眼眸低垂,淡淡的哀傷從其中溢出。九條長尾軟軟垂下,恍若失去了神采。
在白狐的腰間,是一條粗大的暗紅色鎖鏈。鎖鏈的另一端,連在她身後的一面石壁的石台上。
想必,那就是束縛她的玄火鏈。
千年道行的九尾天狐,竟然被一根鎖鏈牢牢囚禁,這是何等的悲哀。
杜必書不由一聲歎息。
就算自己提前來到這裡,沒有玄火鑒,也不能還她自由。
“少年郎,是不是我現在的淒慘模樣,嚇到了你?”
小白幽幽道。
盡管心中哀傷,但是千年的紅塵磨礪,早已讓她看透了世事無常。
六尾的身死,固然讓她悲痛,但又能怎樣。
如今的她,不過是一個囚徒罷了。
杜必書收回打量的視線,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
“談不上嚇到,只是覺得,前輩未有大惡,不應被如此對待。”
“偷走焚香谷的至寶玄火鑒,還不算惡麽?”小白一怔。
“當然不算。若是換我作焚香谷谷主,索性以玄火鑒為禮,邀請白狐一族永居谷中,也算增強了實力;即便不這樣做,也可嘗試交換利益。”
杜必書想了想,很認真答道。
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這方世界中,能稱得上天生靈物的,絕對屈指可數。
若論實力,九尾天狐完全碾壓通天峰的水麒麟,還能變化人身,壽元綿長。
若真是和平共處,焚香谷肯定實力大漲。
聞言,小白一默。
她那雙幽暗的眼眸,閃過一抹難以說清的神采。
“有些事,哪容易想得透徹,包括當年身為一族之長的我。”
小白悵然一歎。
在她的心中,三百年的囚禁生涯,何嘗沒有過後悔。
“你那小師弟叫什麽名字?放心,我不會找他報仇索命。”
小白望著腰間的鎖鏈,神情蕭索。
“張小凡,哦,現在,他又喚作‘鬼厲’。”
杜必書想了想,再度補充一句:“若是他在,肯定願用玄火鑒放你脫困。”
“是麽?無所謂了,少年郎,同是天涯淪落人,陪我一起說說話吧。”小白嘲弄一笑,還是不太相信。
杜必書點點頭,剛想接過話,對面的白狐又幽幽道:“再說,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
還真是蠻會打擊人呐。
“前輩,說笑了。”
瞧著他不以為然的神情,小白不去理會,停頓了半晌,才歪頭說話。
“給我講講外面的強敵吧,還有,你是怎麽來到這焚香谷的……”
對此,杜必書並不感到意外。
他一面開口講述,一面在洞口的位置忙活。
取出山河扇、扇出了四塊巨石,再搭建兩根簡易的繩索綁好,在洞口的正上方做出一個粗糙的十字軟凳。
閃身坐上去,登時,在身下傳來陣陣的暖意。
接下來,杜必書取出黃泉葫簡單祭煉。
一切,都做的有條不紊。
遠處的白狐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當然,這一切不耽誤他們的說話。
……
就在兩人各行其是時,小徑前的廝殺,已到了白熱化階段。
半空中,一襲火紅長袍的雲易嵐傲然屹立,冷目睥睨前方。
場中,屍橫遍野,血水橫流。
一個時辰前,在焚香谷值守弟子支撐不住時,隱在各處的宗門精銳終於出動,連雲易嵐都從天香居出現。
這些絕對主力一出場,立刻將蠻族、巫族的攻勢壓了下來;至於巫獸宗等一撥內應,由雲易嵐親自出手,以雷厲手段迅速斬殺了叫得最歡的兩宗首腦,也將他們攆到了焚香谷的外圍。
此刻,上官策居於下首,一襲灰袍有了幾處破碎,面色難看至極。
“谷主,呂師弟前去營救燕虹,至今未回。”
“上官師弟,這個不急,反倒是你剛才提到的,青雲弟子引著一部分人跑去玄火壇,你得給出一個交代!”雲易嵐面露不愉。
“谷主,那小子不可能活著,咱們大可推到蠻族的身上……”
“糊塗!與他同來的一老一小,你可曾解決了?”
雲易嵐不相信對方想不到,很明顯,這個二師弟或多或少存著故意。
上官策面沉如水,不再言語。
“立刻安排人通知青雲門,就說青雲弟子在焚香谷禁地失蹤,看他們怎樣決斷!”
“可是……”
“沒什麽可是,快去安排!還有,今日務必將這裡的人清出去!”
說罷,雲易嵐雙臂一展,袍袖登時扇出一道勁風,直撲前方的黎族強者。
望著雲易嵐強勢的紅袍背影,上官策眼角微抖,面上浮現一抹陰鬱。
為了將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在剛才的大戰中,自己故意驅趕三個凶殘的魚人去殺那一老一小,誰知那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者,連照面都不打,直接祭出一張古怪的遁符,逃得無影無蹤。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那個青雲門同伴是死是活,好似他根本不在意。
“哼,那又如何!青雲門追究起來,你也逃不了乾系。”
上官策心中怒哼一聲。
之後,抬臂祭出九寒凝冰刺,衝向最近的一個巫獸宗長老。
出手,即是殺招。
似乎要將心中的憤懣,盡數撒在他的身上。
……
臨近午時。
小徑出口,終於恢復了清淨。
巫族、蠻族都被趕了回去,或者永遠留在了這裡。
至於巫獸宗等內應,也被全數攆出了谷外。
五家勢力的首腦,只有巫獸宗宗主陳醉僥幸保住了一命,其余皆被雲易嵐辣手誅殺。
血月崖,不在此列。
這一場大戰,焚香谷的實力折損了三成,硬是以一宗之力,擋住了這次的衝擊。
安排兩位長老留在小徑前主持大局,雲易嵐、上官策聯袂來到玄火壇前。
雲易嵐一襲紅袍勝血,隱隱有血腥氣散出,其氣息略有不穩。
上官策落後了半個身位,眉眼低垂而立,雙手籠在袖筒裡。
“上官師弟,打開機關,哪怕找到一件血衣,也好向青雲門交差!”
“谷主,你也受了傷,該去安歇療傷……”
聽聞此語,雲易嵐冷眸一掃,登時將對方的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此事過後,我會閉關衝擊玉陽境,焚香谷的大權也會交予你手。成,讓焚香谷更上一層樓;敗,則身死道消。難道,你還不滿意嗎?”
“師兄,師弟可沒這個意思。谷主之位非你莫屬……”上官策面色一變。
“不要再說了,焚香谷不能陷入內耗。開門吧!”
雲易嵐負手昂頭,面向前方的紅漆木門。
上官策不再多言,上前打出數道法訣。
隆隆隆!
一陣悶響過後,他上前推開了木門。
後側的斷龍石已然升起,玄火壇內的紅光映入眼簾。
上官策退後一步,讓開了通道。
雲易嵐默然抬步。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玄火壇。
過了片刻。
玄火壇內,響起了上官策不可思議的驚呼。
“不可能,赤焰明尊沒有回應,好像它……陷入了沉睡。”
“嗯?那二層的入口?”
“是明尊所封,應該有了變故!”上官策皺眉道。
偌大的殿堂內,一片狼藉。
此刻,兩人正站在井欄前。
雲易嵐豁然轉身,冷冷盯著他,良久,才擠出一段話。
“我的上官師弟,你應該知道,明尊對計劃的重要性。若是被引來的一夥人中,有特殊的手段傷到明尊,這一次的失職可比丟失玄火鑒要大得多。”
“不會是他們,明尊那可是能對抗那位的存在……”
“我不要聽這些,想盡一切辦法打開二層,那白狐也不用留了!”雲易嵐眼睛一眯,繼續道,“還有,青雲門不管派不派人來此,先將這個罪過推給那個青雲弟子,就說他受白狐妖孽蠱惑,目前生死未卜。”
“是!”
上官策澀聲道。
此刻,他仍佇立在井欄旁,凝望下方翻湧的岩漿。
雲易嵐冷哼一聲,拂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