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葵!
若是不知情的修煉者,還以為它是一種世俗草藥。
也的確是一種草藥。
以其塊根入藥,清熱解毒、消腫止痛,還有利尿的功效。
可在極少數邪修的眼中,‘天葵’卻是另有所指。
其往往代指女性的月經,是最為汙穢之物,若是以它汙損仙家法寶,效果最是顯著。
但是——
這裡的‘天葵鼎液’,卻更加惡毒。
生靈多為雌雄異體,正所謂‘孤陰不長,孤陽不生’只有陰陽調和,才能做到亙古傳承。
但是,有一些遠古邪修,專修陰陽之中的一脈,妄圖以一脈之身求得大道。天葵鼎液,便是他們的傑作。
尋情比金堅之生靈,以惡毒之術囚禁其一,時時折磨逼迫。另一生靈為了延續摯愛的性命,必然持續催吐自身的精華,這精華便是最為純正的陰陽之氣。
陣法一旦布下,禁錮其中的生靈,必無生還的可能。
陣破,死!
陣存,生不如死!
不僅如此,在冥冥之中,這種陣法還會影響到靈獸同族的存續,令得它們逐漸消亡。
正因為陣法惡毒無比,早在數千年前,它已然失傳於世,僅在某些古老典籍中有過大致的描述。
而這些秘聞,還是在吸血老妖珍藏的獸皮上看到了隻言片語。
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見到!
不用可,一定是合歡派的某位前輩,甚至有可能是金鈴夫人尋得了布陣之法。
其目的,就是提取天葵鼎液,用來強化采陽補陰,近而達到孤陰長存。
其心惡毒,其陣當誅!
右側石室內。
聽到身後傳來的嬌喝,杜必書想也不想松開了逆鱗劍,腰身一塌,就地翻滾不停。
在翻滾的過程中,攝魂盅咻地一聲,從衣襟中飛出,撞向襲來的一道白光。
而且,放大的盅口產生強烈的吸攝旋風,阻擋白光對逆鱗劍的纏繞。
與此同時,一柄藍色短刀被他操在手中,以迅雷之勢,猛砍上方的一條銀鏈。
嗤!
叮鈴!
一條銀鏈應聲落地,發出悅耳的輕響。
“不!小賊快住手!”
那女聲歇斯底裡,緊接著,一抹斑斕流光闖進了石室,再度急聲阻止。
“有話好說,萬事好商量!”
此刻,杜必書終於瞧清了來人的樣貌。
三妙仙子!
嗯?怎地這般狼狽!
在通天峰玉清殿前,三妙仙子何等的飄逸脫俗,如九天仙女臨凡。
可現在……
杜必書差點沒認出她。
左臂褐色的汙血仍未乾涸,外翻的皮肉猙獰恐怖;鵝黃裙衫破破爛爛,右側的長袖乾脆撕下來一半,斷腕也血肉模糊,露出了一段森森白骨。
俏面蒼白如紙,嘴唇和下巴掛著皸裂的血斑,腳步踉蹌,似乎風一吹就能將她刮倒。
饒是如此,三妙仙子還是以嬌軀堵在石門前,擋下了必經之路。
“好商量什麽?”
杜必書不敢大意,攝魂盅迅速收回身前,保證隨時可防禦。又將逆鱗劍收回,右手緊抓著劍柄,橫放在另一條銀鏈上。
困獸尚且能瀕死反擊,更何況一個修為精深的合歡派門主。
受傷的老虎,那也是老虎!
“小賊,不,少俠,凡事留一線,來日好見面。
只要你退出此地,合歡派一定會送你三件上好的寶物!”
三妙仙子緊盯著微垂的逆鱗劍劍鋒,
心可謂提到了嗓子眼兒。 劍鋒緊挨的銀鏈,正好是鏈接子母蛛的一條,對她的用處最大!
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
“三件寶物?好大方!”
杜必書哂笑道。
對他而言,法寶自然是多多益善,他從來不嫌隨身寶物多。
但是,有些事總有底線。
“天葵鼎液!三妙前輩,沒想到合歡派還保存了這等惡毒的陣法。”
三妙仙子見到對方沒有即時揮劍,不禁有了期盼,陪著三分小心,軟語解釋。
“惡毒?少俠說笑了,它們不過是畜牲。合歡派雖不是名門正派,但是,相比鬼王宗和萬毒門,殺戮也是最少的。”
“畜牲?哈哈!在這世界上,萬物皆是平等。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可弱肉強食,總沒有錯吧?”
“弱肉強食,萬物竟澤,就像我並不覺得殺戮豬牛羊犬有錯,但如此竭澤求魚,就有些過了!”
說罷,杜必書劍鋒一轉,一道銀色劍罡逼出,將另外一條銀鏈割斷。
斷掉的,是春秋蟬銀鏈!
隨即,又將劍鋒回轉,壓在子母蛛銀鏈之上。
“不要動!三妙前輩,我的手可有些發抖呐!”
杜必書故作驚慌般威脅。
對方極為在意子母蛛,他又如何看不出!
原因,不難猜!
那滯空的法寶纏綿絲,就像極了蛛絲,三妙仙子的功法與子母蛛肯定有關聯。
在第二根銀鏈被斬斷時,三妙仙子確實惶急,甚至打算猝起動手。
在聽到這句威脅,還是強忍怒氣止步。
“你,到底想怎樣?”
三妙仙子話語漸冷。
“我對蜘蛛不太喜歡,給前輩留下它沒可題,但請讓開一條出路!”
杜必書適時提出了條件。
他可不想被甕中捉鱉,一旦壞了所有的銀鏈,對方肯定會惱羞成怒。
“那我先退出去?”
“不,前輩最好進到石室,你我換個位置!”
“好!我答應你!”
三妙仙子面露喜色。
因為心情的激蕩,她隻覺得喉頭一癢,噗地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前番受的傷,終究是太重了!
目睹此景,杜必書不由心中一喜,表面還是關注著三妙仙子的一舉一動,不敢有片刻的大意。
腳下緩緩移動,貼著一側的石壁向外移動。
小灰也聰穎得緊,立刻從石台跳下,緊挨著某人的腿邊,保持了步調一致。
三妙仙子登時會意,也背靠著相對的一面石壁,同樣緩慢移動。
石室內的空間不大,兩人小心翼翼,唯恐做出讓對方誤解的舉動。
很快,杜必書換到了石門的位置。
與石門相鄰的,恰是一對歡喜鴛鴦所在的石台。
“三妙前輩,以前的誤會一筆勾銷,我斬斷這一條銀鏈,即刻離去!”
說罷,逆鱗劍拋飛半空,作勢就要往面前的銀鏈劈斬。
三妙仙子唯恐出現意外,纏綿絲化作一張雪白巨網,擋在子母蛛所處平台的前側。即便對方耍花招,她也能攔阻對方的仙劍。
逆鱗劍並未斬下。
僅是在空中虛晃作勢,周身的銀芒吞吐。
杜必書翻手拽出了山河扇,向著半空猝然一揮。
“山來!”
施法完畢,一塊巨岩在高處驟然生成。
相比於往日召出的小山,這塊巨岩的體積僅有百之七八。
時間倉促,杜必書不敢多做等待;再加上石室空間相對狹小,他也不想留下來活埋陪葬。
即便如此,三妙仙子也是俏面劇變。
“小賊,你不講信用!”
回應她的,自然是轟隆巨響。
巨岩重重砸落在地上,數道寬寬的裂縫向四周擴散,直接攀上了左右的石壁,繼續向內外兩側的穹頂蔓延開來。
轟隆隆!
地下宮殿搖晃不止,不停有石塊碎屑掉落,連穹頂上的浮雕都在搖晃、斷折。
轟鳴不息,足足持續了十數息之久。
早在巨岩砸地前,杜必書和小灰快速向後一閃,躲出了石室。
望著被巨岩堵得嚴嚴實實的石門,一人一猴默契一撫額頭,拭去了冷汗。
巨岩的大小,可謂恰如其分。要是再大些,說不定整個地宮都有坍塌的危險,上方的穹頂就是明證。
“三妙前輩,我只是堵門而已,事前估算有誤,下次會注意的。”
杜必書嘗試著解釋了一句。
真的只是為了堵門,誰敢擔保對方不會秋後算帳。
真的!
好像三妙仙子聽到了他的解釋,在巨岩的另一側,隱約傳來一陣憤怒含糊的嘶吼。
……
的確憤怒!
的確是在嘶吼!
但與某人的解釋無關,因為她聽不見。
在巨岩的另一側,石室內殘留的空間十分逼仄,最窄處僅能供人側身擠過。牆角的位置相對寬裕,但也僅能展臂轉身。
三妙仙子頹然擠坐在牆角,動彈不得。
在用嘶吼宣泄過心中的憤怒後,她悲哀地發現——
自己應該出不去了!
左腳被巨岩的棱角箍在凹陷處,根本抽不出來,所以她只能保持半蜷縮的姿勢。
至於,她想要保住的子母蛛銀鏈……
去TM的銀鏈!
三妙仙子不禁爆了一句粗口。
石台都被碾壓成粉礫狀,子母蛛自然粉身碎骨,即便銀鏈僥幸無恙,可又有什麽用!
她發現,最近一段時間,都在走背字。
在青雲山下,被秦無炎這個無恥小輩設計重傷;在鹿鼎島的地上,還被一個年輕和尚強勢折辱;到了傳承石室,又遭遇此等小賊算計。
流年不利!
用於傳承的爐鼎被毀,自己又身陷此地,多半性命不保。
人之將死,其思也善。
在她的腦中,忽然憶起了歷代門主代代相傳的一樁逸聞。
據說,那年金鈴夫人從空桑山匆匆返回,囑咐合歡派第二任門主凌波仙子,讓她毀掉這裡的傳承陣法。
“製造‘天葵鼎液’的陣法,有傷天和,倘若你們執意為之,終有一日會有報應降臨。爾等好自為之!”
說罷,飄然而去。
或許,這就是報應?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原本已停歇的地動山搖再度出現,隆隆的嗡鳴聲大作。
正上方穹頂的一角,忽地粉芒閃爍,鐫刻的繁複陣紋也跟著崩潰、簌簌而落。
“困鹿大陣真正破了麽?它們終於解脫了麽?”
三妙仙子苦澀低語。
……
時間略有回溯。
“小灰,剛才,你聽見有人怒吼了麽?”
“吱吱吱!”小灰側耳傾聽片刻,繼而搖搖頭。
“算了!咱們找一找出路吧!”
杜必書隔空掐訣數下,將逆鱗劍等法寶收起,隻留下攝魂盅在上方懸停,轉身就要在外堂搜尋。
在轉身的一瞬間,身後忽然出現一道道白影,飄飄忽忽,懸停在被堵住的石門外。
“咦?這是……”
杜必書回轉身軀,詫異地抬眸觀察。
只見這一道道白影,顫巍巍紊動片刻,最終,形成了一隻隻模糊的靈獸虛影。
不多不少,正好八隻!
歡喜鴛鴦、比翼雀、子母蛛、春秋蟬!
而且,虛影的大小,與石室所見的相差無幾。
這突兀出現的虛影,杜必書並不陌生,一眼就可以認出。
陰靈!
換言之,可以稱它們為半魂靈。
不過,只是一種短暫形成的陰靈。
近千年歲月的折磨,它們的精氣神早已消耗殆盡,根本無法再存留於世間。
這四對被禁錮的靈獸,終於從不生不死的狀態解脫出來,轉眼又要徹底消散。
“罷了,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杜必書感慨一聲。
在半空,四對陰靈恍若憶起了生前種種,也清楚了它們因何得以解脫,陸續躬身,朝著下方納頭一拜。
在拜謝時,它們的身軀微微一僵,好似看到了某物,模糊的身軀一陣搖曳。
隨即, 四對陰靈紛紛扭轉了身軀,面向自己的愛侶,深情凝視。
漸漸地,它們的虛影身軀開始潰散。
歡喜鴛鴦最先消散,可消散的白影並未即時消失,而是化作一縷白煙,徑直奔向杜必書的所在,迅疾鑽進了攝魂盅內。
“嗯?這是為何!”
杜必書一愣。
抬頭看向在空中旋轉的攝魂盅,只見盅體的表面出現了一團氤氳黑氣,一道符文閃爍不停。
凝魂符!
原來是這樣!
杜必書登時反應過來,也明白了它們的選擇。
與其平白消散,不如凝魂一搏。
若是運氣不錯,或許,還能留得完整的魂靈。
一道又一道白影潰散,一縷又一縷白煙投進了攝魂盅,直至盅體得凝魂符不再閃爍。
“也罷,既然你們選擇了信任我,以後時機適當,我再還你們凝魂之身。”
“吱吱吱!”
小灰也在一旁附和。
話畢,杜必書打算繼續尋找出路。
才走不過數步,地下宮殿驀地搖晃起來,隆隆的嗡鳴聲又起。
碎石和粉塵,簌簌而落。
甚至——
在高高的穹頂上,還有一道顯眼的紅光出現。這道紅光,赫然來自前番進入此間的煉獄浮雕。
在氤氳的紅光中,仿佛無數的夜叉小鬼圍攏過來,舉著鋼叉、木棍呐喊歡呼。
在火海的正中,兩扇虛掩的修羅之門突兀出現,伴隨著地宮的震顫,緩緩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