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主!”
“師父!”
瀟湘道人、金釵兒大喜過望。
來到此處的,正是合歡派門主三妙仙子。
甫一闖進異變的大陣,她面對的就是這座銅鏡迷宮。
困鹿大陣已變得面目全非,原本的地下宮殿入口自然變換了位置。好在她的無芯金鈴對地宮有著冥冥感應,只要闖出銅鏡迷宮,就能找到鹿台之所在。
鹿台下的火池,即是傳承石室的入口。
“咦,瀟湘、釵兒,你們怎麽在這裡?”
三妙仙子第一眼瞧見的,正是門下的兩名得力弟子。
瀟湘道人雖然出身修道一脈,但一直站在修魔一方,是她執掌合歡派的得力臂膀之一。
金釵兒那更不用說。
還不等兩人答話,三妙仙子又瞥見了地上的一具屍體,瞬息認出了屍體的生前身份。
“春雨?她怎麽會死在這裡?”
緊接著,她見到了玉樹而立的法心。
一襲淡白錦袍,盡皆籠罩在血色之中,俊俏的面孔上帶著慈悲和邪魅。
不知為何,在看到對方面容的一刹那,以三妙仙子的高深修為,竟然出現了一分悸動。
“他是誰?”
“他是……”
還不等金釵兒把話說完,法心邪魅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但又多了幾許好戰的戰意。
“貧僧,天音寺法心!你就是合歡派門主三妙?”
話語非常平淡,絲毫沒有將對方視作魔教前輩。
“法心?天音寺的法字輩,沒聽說過!”
“呵呵,很快,你就會牢牢記住這個名字!”
法心邪邪一笑,合十的雙掌緩緩分開,頭頂懸空的血獄珠登時血色大放,震顫不已。
一襲白袍鼓脹撐起,目中燃燒著熊熊的戰意。
三妙仙子秀眉一蹙。
明明能感受到對方的修為不如自己,可剛才出現的悸動更加強烈。
“師父,小心!”
“門主,他很厲害!”
耳邊響起金釵兒和瀟湘道人的提醒,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場中立刻變成了一片血色世界,唯獨余下前方的一抹淡白。
不,不是一抹!
在七面銅鏡中,赫然有了七個淡白身影,平平伸出了一隻手掌,那串血紅念珠亦隨之疾衝而來。
“血獄再臨!”
場中的血色驀地濃重,幾欲化作血海滔天,向合歡派三人洶湧撲來。
出手,即是全力以赴。
三妙仙子心生駭然,當即使出十成的修為,還擊一掌。與此同時,纏綿絲幻化白色巨網,兜向疾衝過來的血獄珠。
金釵兒、瀟湘道人大驚失色。
這招‘血獄再臨’,他們可是吃足了苦頭,但威勢僅有此刻的一半。由此可見,法心在先前並未使出全力。
躲!
只能躲!
兩人倉促祭出了各自的寶物擋在前方,身軀卻在迅疾後退,雙掌推出,在身前形成一面光盾抵禦。
轟!
轟轟!
轟轟轟!
剛猛的法術,在血色世界中激烈碰撞,掀起一陣陣洶湧的狂濤。矗立的七面銅鏡搖晃不止,緊接著出現了一道道寬寬的裂痕。
砰砰!
兩道模糊的黃影,砸在遠處的一面銅鏡上,銅鏡隨即崩碎。
隨即,血色世界中,傳出兩聲噴血的悶響。
血色在場中迅速褪去,重新收斂至血獄珠之中,懸浮在傲然站立的法心頭頂。
法心面色略有蒼白,一縷鮮血自嘴角沁出,上挑的嘴角更顯邪魅。
而在另一邊。
三妙仙子半跪在地,俏面蒼白如紙,左手攥著纏綿絲,且捂住不斷湧出鮮血的右肩。
金釵兒、瀟湘道人的情況更差,甚至可以說奄奄一息。若不是胸膛微有起伏,都會以為他們早已死去。
紫芒刃、鳳求凰法寶跌落在他們的身旁,裂痕密布。
兩人虛弱睜眼,驚駭地瞧著面前的一幕。
“合歡派三妙仙子,果然名不虛傳!若是你沒受傷,貧僧鬥不過你!”
法心由衷一歎,歎息之中透著惋惜。
那是在惋惜對方未在巔峰狀態,不能與之公平一戰。
這番感慨,聽在三妙仙子耳中,恍若一種無聲的嘲諷。
天音寺法字輩的弟子,何時變得這般強!
在攻打青雲山時,她又不是沒見過天音寺法字輩的弟子,雖然修為不錯,但遠不及眼前的和尚。
即便未曾受傷,即便未曾斷腕——
想殺眼前的和尚,也要費一番手腳。
果然是虎落平陽,連番被小派、小輩羞辱。
“你……噗!”
三妙仙子羞憤難當,張口剛要說話,喉間一甜,一大口鮮血噴出,灑落在地面。
恍如,桃花點點。
剛才的一招對決,使她傷上加傷,能保留三四成修為已屬僥幸。
瞧著對方如此的模樣,法心柳眉一動,隨即惋惜探出右手,抓住了懸空的血獄珠,輕輕撥動。
左手豎起大拇指,拭去了嘴角的鮮血。
“既然如此,就讓貧僧渡了你!”
說罷,他沉穩向前踱了一步,掌中的血獄珠再度血芒大盛。
目睹此景,三妙仙子當即心一橫,咬破舌尖啐出一口精血,噴在手中的纏綿絲上。這團柔白奇絲在一瞬間結成繭蛹狀,將她裹挾在內。
咻地一聲,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消失在銅鏡迷宮的一條通道中。
……
法心並未去追,仍舊沉穩踱步。
邁出兩步後,膝蓋忽地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兩頰之上浮現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咳咳,好強!要不出此詐招兒,小僧恐怕先交待在這裡!”
喃喃說罷,法心偏轉頭顱,衝著金釵兒、瀟湘道人邪邪一笑。
血獄珠血芒一閃,裹挾這道白影,向相反的一條通道疾竄而去。
轉眼間,這處狼藉的場地,只剩下金釵兒和瀟湘道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不過,也管不了那麽多。
兩人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誰也不願意再操心這些煩心的瑣事。有時,安靜走向死亡也是一件幸福。
……
##
陣中某處。
這裡是一片刀林劍塚。
乾枯的古樹稀疏分布,數萬柄鋼刀高懸在枝乾上,如楊柳垂下的枝葉,在陰沉的環境下,刺目攝神。
在刀林之中,又有一座山丘,山丘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長劍。
然而,這些長劍都有殘缺,或從中折斷,或劍身裂紋遍布,或劍鋒磕成了鋸齒狀,或劍柄碎裂。
這座山丘,就是劍塚。
就在劍塚與刀林相接的空地。
石頭無力橫躺在一邊,周身血染一般,四截斷劍插在雙肩雙腿,完全失去了戰力。
不光是失去戰力那麽簡單,在他的脖頸上,還壓著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劍,劍刃割進了皮肉半寸,熱血順著長劍向下滴落。
鏽跡長劍被金瓶兒緊攥在手中,清秀的小臉上滿是調侃和不屑。
與兩人相對的位置,大力尊者捏著藍梳兒的雪白脖頸,面露猶豫和憤怒。
一看便知,兩撥人是在對峙。
“老頭兒,要是不想讓你的寶貝徒弟身首分離,就快快做決定!”金瓶兒輕輕拖拽鏽劍,滴落的熱血又急了三分。
“小妖女,唔,小姑娘,老夫願意用她來做交換,然後各自轉身離開。這樣,咱們皆大歡喜……”大力尊者沉聲道。
唯恐對方不相信,他趕忙補上了一句:“老夫願對天發誓!”
“少囉嗦,她的命不值錢,願意留下,你隨意!要想你的乖徒弟活著,斬斷一手一腳,本小姐當然會履行諾言!”
“你……你,”大力尊者一急,左手連擺,做出製止的動作,同時搶著開口商議,“小姑娘,你年歲不大,為何這般狠毒,一手一腳沒了,我們師徒還能有命在?”
金瓶兒眼珠滴溜亂轉,口中嬌笑連連:“我也可以對天起誓,不追殺你們!”
“老夫信不過你!”
“本姑娘也信不過你!”
兩人爭鋒相對,誰也不肯退讓。
瞧著石頭淌落的鮮血漸多,大力尊者忽地面色一獰,猝然揮出一掌,擊打在藍梳兒的脊背上。
藍梳兒噗地噴出一口鮮血,隨即昏死過去。
“老夫賭你不敢這樣做!”
“老頭兒,是你逼我的!”金瓶兒面色一寒,一抹紫芒自她的身後竄出,迅疾在石頭的左肩一劃、一掃。
頓時,一條胳膊飛出,落在大力尊者的腳下。
石頭雙眼一閉,立刻昏死過去。
“你再來一掌,本姑娘姐就再卸一條胳膊!看他以後怎麽提棒鬥法,還有怎麽提褲子!”
金瓶兒森然發出威脅,一柄紫芒刃攸忽顯形,懸停在石頭的右肩,隨時準備劃下。
“你!還不住手!”
此刻,大力尊者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別看金瓶兒年歲不大,手段果狠至極,根本不在意同門的損傷。
這還哪是八九歲小孩的行徑!
枉他修煉了近百年,竟然鬥不過一個小姑娘。
此刻,石頭雖然昏迷在地,可那柄鏽劍仍死死壓住他的脖頸,不給自己半點機會。
越想越覺得苦澀,望著自己的徒弟重傷垂死,他終究是狠不下心腸。
“罷了!小姑娘,你贏了!”
大力尊者抖手一扔,藍梳兒頓時被扔在了腳下,右手一抄,抓過來懸掛樹梢的一柄鋼刀。
刷刷兩下!
伴隨著兩聲悶哼,他的左手左腳登時齊腕砍斷,血流如注。
大力尊者扔下鋼刀,蹲下身軀,並指快點數下,止住了鮮血的噴湧。緊接著拽過附近的破煞法杖,拄地站直了身軀。
之後,怒目瞪向金瓶兒。
“放人!”
手腳齊腕斬斷,是他的底線。日後,也能通過一些特殊手段恢復行走。
而且,還能保證現在有還手之力,不至於任人宰割。
金瓶兒微微動容,隨即俏臉轉陰為晴,非常乾脆地松開鏽劍,閃身後退了一丈。
有了這一丈距離的緩衝,就算對方有心出手,她也有把握躲開。
至於,得寸進尺繼續威脅,她想都不敢想。
一旦那般做了,對手極有可能拚個魚死網破。
“老頭兒,本姑娘服你,你們走吧,這是大個子所中迷毒的解藥!”
甩手拋出一個瓷瓶,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飛向大力尊者。
哪知,大力尊者冷哼一聲,並不接過瓷瓶,任由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緩慢挪動身軀,來到石頭的身邊蹲下。先拔出斷劍止血,再右臂發力將其橫扛在左肩,轉身遠離而去。
自始至終,大力尊者都不去瞅金瓶兒,似乎根本不擔心她來偷襲。
望著那瘦小的身軀扛著巨漢離去的背影,金瓶兒的內心有了少許的感慨。
甩頭將這種情緒拋開,金瓶兒長籲一口氣,走到藍梳兒的身邊。喂她服下一粒療傷靈丹,又起身眺望四周。
金瓶兒在心中斟酌了一陣兒,才朝著劍塚的高處掠去。
“姐姐,你千萬不要有事!”
擔憂的低語,隨即被拋在了身後,迅如閃電。
……
##
地下宮殿。
右側石室內。
杜必書並不知外界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奔著地宮趕來。
此刻,他和小灰正在圍繞八張石台轉圈,口中嘖嘖驚歎不已。
在不大的石室內,左右對稱分布著八張青石台案。石台兩兩一組,在其上禁錮了四對靈獸。
歡喜鴛鴦!
比翼雀!
子母蛛!
春秋蟬!
四對靈獸不是外界常見的普通貨色,這裡的每一隻都非比尋常。
天下生靈,皆有壽數。
除了一些獨特的種族天生壽元綿長外,余者都壽數有限。
靈獸要想長久存活世間,就得不斷的修煉,渡過一重又一重的雷劫磨難。
這四類靈獸中,要數比翼雀的壽元最長,一般都能活過百年。其次是歡喜鴛鴦,壽元八十;再次是子母蛛,壽元一甲子;最末是春秋蟬,壽元不過四十寒暑。
四獸的體型,一般並不大。最大的歡喜鴛鴦,也不過身長三尺;余者,大不過銅盆。
可在這間石室裡,最小的一對靈獸春秋蟬,高過了七尺,與人類無異。
按照相關典籍的記載,這等體型的同類靈獸,至少超過千歲的高齡。
如此多的壽元,這些低階靈獸恐怕早已修煉出了神性,算作妖仙之流。
怪就怪在——
這四對靈獸,如同凡俗家畜一般,被禁錮在石台上。若不是有淡淡的生機在,都懷疑它們是一具死去的軀殼。
可若說它們還活著,卻察覺不到任何氣息的波動。
那淡淡的生機,似乎只是在維持身軀的壯大和某些機能的存續。
左側的石台,在顯眼的位置標注了一個‘雌’字,右側石台則是‘雄’。
左右兩側石台之間,又以細細的銀鏈相連,銀鏈上不斷有粉色的電弧遊走,由右側的平台源源不斷輸入至左側。
甚至,還分出一條銀鏈,去勾連石室的穹頂。在那穹頂之上,刻畫了繁複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未知陣紋。
小灰跳上了比翼雀所在的石台,按捺不住好奇,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那粉色的電弧。
呲呲!
一縷纖細的電弧,登時順著前臂攀附而上,猴軀隨之不由自主地顫抖,直直向後仰倒。
杜必書適時扶了一把,那縷粉色電弧趁勢轉移,鑽進了他的掌心。
微覺涼爽,之後便杳然無蹤。
感覺不到任何的不適,甚至,在經脈之中無法察覺它的存在。
小灰不再去觸碰銀鏈,而是竄到雄雀的對面,怔怔地望著對方的一雙眼睛。
看過了一陣兒,在它的眼底,莫名浮現出幾許哀色。
“這是什麽陣法?”
杜必書不去管它,狐疑沿著石台尋找,尤其是在石台四周雕鏤的花紋搜尋。
終於,在不起眼的柱腳內側,他發現了四個古篆文字。
天葵鼎液!
“竟然是天葵鼎液!好惡毒的陣法!”
杜必書駭然變色。
在這一刻,剛才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如此惡毒的陣法,留它何用!”
杜必書當即有了決定,反手一抓劍柄,逆鱗劍鏘然出鞘。
劍刃清涼如水,寒光四溢。
之後,銀芒一閃,徑直往一根細細的銀鏈斬去。
也就在這時——
石室外,驀地閃過一道白光,向杜必書的逆鱗劍纏繞而來。
同時,還有一聲憤怒的嬌喝。
“還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