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勞軍的流程之前都已經敲定,就差昨天直接把慕容暐拉過來預演一下,所以一切還是很順利的。
只不過現場的氣氛多少有些古怪。
細細的秋雨裡,森然列陣的王師將士接受了苻黃眉和慕容暐的檢閱,但是這一支軍隊一直面朝鄴城的方向,似乎隨時都要去攻打鄴城一樣。
那鋒銳的刀劍、殺氣昂然的目光,看的慕容暐直打哆嗦,而淒冷的秋雨,更是平添幾分寒意,讓慕容暐強忍著不去抱成團縮在角落裡。
他還只是一個少年,之前見過的這般陣仗,還是父皇誓師出征的時候。
然而就是眼前的這支兵馬,擊敗了父皇的十萬大軍、擊碎了鮮卑人一統天下的春秋大夢。
所以這顯然是比父皇的十萬大軍更加可怕的存在,是可以把他的命運拿捏在手上肆意揉搓的存在。
尤其是慕容暐此次出城之前,看到母后以及親眷們欲言又止、暗自垂淚的神情,心中也多多少少預料到了什麽。
只怕······只怕凶多吉少啊。
繃著小臉的燕國太子犒勞想要前來滅國的關中王師,這的確是一件很摧折鮮卑士氣、助長王師氣焰的事。
恐怕若非鄧羌之前率領王師騎兵,在鄴城城外的舉止過於囂張,再加上王猛和王坦之的確南北合力營造出來一種大軍壓境的架勢,恐怕慕容垂也不會同意讓慕容暐出城。
借助王師之手扣留慕容暐,對於慕容垂來說更像是一種折中的做法。
端著酒碗對著這殺氣騰騰的軍陣敬了一碗酒,慕容暐一聲不吭的轉身,看向慕容評,接下來應該怎麽做,還需要慕容評的引導。
慕容評自己卻還在恍惚之中,因為他總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尤其是突然出現的苻黃眉,難免給慕容評一種其中夾雜有詭計的錯覺。
或許······在此之前,關中王師只是虛張聲勢,他們也是在等苻黃眉的到來。
若真是這樣,那鄴城中的守軍的確錯過了太多突圍的機會。
王坦之看慕容評在發呆,微微一笑,就算是現在察覺到了事情不對,也為時晚矣。
當下,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有勞太子,請入營帳說話。”
慕容暐沒有從慕容評那裡得到肯定的答覆,只能亦步亦趨跟著王坦之入帳。
但是苻黃眉卻沒有跟著進來。
慕容評此時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齊刷刷轉向的王師軍陣,心裡沒來由打了個哆嗦,趕忙上前兩步問道:
“太子勞軍之後,按照約定,貴軍應當退後十裡安營扎寨,可是為何這些兵士所向,不是南,而是北?”
隱約已經意識到什麽的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些士卒直接向著鄴城的方向開進,總不可能是去做善事的。
王坦之淡淡說道:
“若是我軍不打算履行約定呢?”
慕容評腦子裡一片空白,而下一刻,“咚咚”的鼓聲直接擊碎了他心中僅存的一絲幻想,勉強擠出來的笑容更是蕩然無存,他疾步向前,手已經握在了刀柄上。
“哐當!”有刀出鞘,但不是慕容評的刀,而是隨在王坦之身側的兩名親衛。
兩刀橫在慕容評身前,阻止他再前進。
慕容評深吸一口涼氣,風中的雨絲簡直要彌漫入肺中,否則不可能讓他四肢都有冰涼的感覺,他近乎後知後覺的喊道:
“其實你們一直在拖延時間,等苻黃眉抵達,對麽?!”
王坦之看著這個突然醒悟的家夥,倒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畢竟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如上庸王所料。”
他從容一攤手:
“之前余麾下不過萬人,而且都是疲憊之師,無力再戰,亟需休整。你我兩軍停戰幾日,既讓我援兵趕到,又讓我麾下修繕衣甲,的確是要感謝吳王的英明決策和上庸王在其中斡旋之功了。”
這不是誇獎,不過慕容評自身的工作其實並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也不能指望著他跑了兩趟王師軍營就能夠看穿王師的偽裝。
而且王師想要爭取時間,慕容垂也想爭取時間,鮮卑在這其中並非完全沒有獲益。
微微出鞘的刀被推了回去,慕容評擋在了慕容暐身前:
“保護太子!”
周圍的鮮卑士卒也正六神無主,當下匯聚在慕容暐的周圍。
王坦之向下壓了壓手:
“上庸王且寬心,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上庸王不必如此緊張。且我家都督一向慈悲為懷,就算是慕容氏國破家亡,也會善待上庸王的。”
“本王可不會成為又一個苻黃眉!”慕容評厲聲回答,“慕容氏子弟,隻可向敵而戰,怎會苟且偷生?!”
王坦之輕輕咳嗽一聲:
“上庸王看來是忘了中軍將軍棄暗投明之事也,說不定日後你們還有相見的機會,屆時上庸王不妨問一問。”
中軍將軍指的是燕國執掌中軍的慕容虔。
根據慕容儁和司馬昱之間簽訂的盟約,慕容虔算是慕容儁借給司馬昱的主將,連帶還有慕容虔招募的那些北地流民。
但是這樣的盟約,在慕容垂這裡自然是不承認的,滿朝文武自然不會放過這麽一個狠狠抨擊慕容儁的機會,所以這個盟約搖身一變,成了慕容儁為了能夠保全兵馬, 不得不割棄一部分雜牌。
慕容虔則走投無路之下投靠了司馬昱而已。
這其中不存在什麽盟約,都不過是慕容儁為自己的狼狽撤退找的借口。
當然了,慕容垂還寬恕了慕容虔的罪過,表示慕容虔是走投無路之下的無奈之舉,可以理解,若是願意改邪歸正,那麽鄴城這邊隨時虛位以待。
可以說是抓著這件事,既凸顯了慕容儁喪師辱國的無能,又表達了慕容垂治下朝廷的寬宏大量,做的一篇好文章。
只不過現在慕容虔已經成為了桓溫的前鋒,在帶領著新招募的一些北地流民向青州發起進攻。
顯然已經是真的投靠南蠻了。
所以鄴城朝廷這邊也就不約而同的淡化了慕容虔的存在。
如今被王坦之一口說出這個名字,慕容評愣了愣,無力反駁,只能恨恨的說道:
“慕容虔數典忘祖,以後族中自然也有懲戒,但是別想著本王也會步他的後塵。”
王坦之輕輕一笑,揮了揮手。
周圍嚴陣以待的士卒登時圍了上來。
“爾要作甚?!”慕容評惶急的喝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