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在世家家主們看來,若不是雍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主動幫忙打掩護,很多事根本辦不成。
而各家平日裡為了報答雍瑞的遮掩,給的好處一樣不少。
不說別的,便是那些刺史府中的金銀珠寶和美人,就是最終以雍瑞的名義送給杜英的,讓雍瑞來代表整個梁州世家,代表梁州的施政成果,而顯然杜英最後記住的也是雍瑞得民心。
結果現在落井下石的這個濃眉大眼的!
雍瑞輕輕咳嗽一聲,有些羞愧。
杜英則走到雍瑞的身邊,壓低聲音說道:
“世家和新政,本就是截然相反的兩條路。所以人能夠腳踏兩條船,卻不能同時走向兩個方向。
一定要想好了。”
雍瑞深吸一口氣,點頭說道:
“屬下明白,請都督放心。屬下之前也多有過錯,還請都督給屬下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這是自然。”杜英對著樓梯上那些神色惶然的世家們努努嘴,“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在來的路上,雍瑞還曾經有過種種為這些世家求情的心思,期望能夠“殺雞儆猴”就可以了,拉出來一批典型處理一下,震懾其余世家,至於之後如何讓梁州落實關中新政,還可以慢慢談、慢慢來。
這其實也是王猛當初平定漢中時的既定方針。
只不過顯然梁州世家的居功自傲以及屢教不改,讓杜英打算強行推動這個過程了。
所以杜英如今問雍瑞這個問題,顯然是在問雍瑞,殺多少人,能夠讓杜英之後提出的建議暢行無阻?
雍瑞沉聲說道:
“都督打算變梁州為關中?”
杜英倒是沒有想到雍瑞會突兀的有此一問,但很快明白過來,雍瑞是在問梁州還有沒有必要以一個獨立的行政管理單位存在。
如今的梁州,地位的確有些尷尬,既不在杜英這個雍州、並州和涼州三州都督的名義上管轄范圍內,但又被都督府實際掌控,雍瑞這個梁州刺史其實都不算杜英的下屬卻還聽從於杜英的號令。
且梁州的地域范圍相比於其余幾個州,更是小的可憐,攏共就漢中、陰平和武都三郡之地,而且後兩者若不是因為近些年收攏氐羌人安家落戶,早就已經是空城一座了。
真正撐起來梁州的,就一個漢中。
因此是否要保留梁州的建制,在都督府內也不是一次掀起過討論。
只不過因為涼州到底是朝廷當年劃定出來的,若是直接取消梁州建制,那就是光明正大的造反了,有違於杜英現在廣積糧而緩稱王的策略。
可是梁州的存在,如今看來似乎只會成為關中和巴蜀之間溝通的障礙,不管怎麽樣處理梁州如今的這一批人,早晚還會有一批人在此呼風喚雨,成為強龍壓不住的地頭蛇。
這是梁州的地形地勢所導致的必然。
杜英是支持取消梁州的,只不過之前覺得時機還不成熟。
主要是還沒有拿捏住梁州世家。
如今梁州世家已經是甕中之鱉,這個提議似乎真的可以落實了。
尤其是現在這句話還是從雍瑞的口中冒出來的,這就更是杜英求之不得了。
杜英輕笑:
“不是余想,而是順勢而為。”
雍瑞登時會意,杜英顯然並不打算主動提出要取消梁州建制。
他需要的是梁州上下齊齊表示:
我們梁州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請都督把梁州歸入雍州或者隨便哪個州都可以。
是梁州的民心所向,是梁州的大勢所趨,是符合梁州百姓利益,是能代表梁州未來發展方向的。
既是歷史的必然,也是滾滾的大潮,朝廷所不能橫加阻擋的大潮。
如此一來,杜英也“只能”順勢而為。
就算是朝廷上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得捏著鼻子順應民意,而杜英自然也就不算觸犯了朝廷的行政區劃、沒有擅作主張影響梁州的歸屬。
而很顯然,在此之前所需要走的第一步,就是把一心想著關起門來當地頭蛇的梁州世家解決掉。
杜英的話音落下,雍瑞已經毫不客氣的開口:
“爾等叛賊,全部交由法辦,本官會根據晉律查辦!”
帶隊的甲士看了一眼杜英,杜英微微頷首。
如狼似虎的甲士登時撲了上去,還有打算負隅頑抗的,其實根本不需要甲士出手,那些六扇門就已經足夠應對。
兩名甲士押住一個,這些家主們或是罵罵咧咧,或是垂頭喪氣,但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們已經淪為階下囚。
當有人經過雍瑞身邊的時候,啐了一口:
“我呸,叛徒!”
口水噴到了雍瑞的臉上。
“老實點!”甲士怒喝一聲,一腳踹在那人腿上,那人踉蹌兩步,低下了頭。
雍瑞眯了眯眼,從袖子中掏出手帕,慢條斯理的擦了擦臉。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本官手下不留情了。
至於叛徒······
如果異位而處,站在這裡得到杜英提點的不是雍瑞,而是剛剛吐吐沫的那家夥,雍瑞了解他的為人,恐怕比自己還要點頭哈腰、還要裝腔作勢。
他的怨恨,不是因為雍瑞是叛徒,而是因為自己沒能做成杜英的狗。
杜英靜靜注視著這一幕,從一開始他就讓甲士和六扇門把這些世家們包圍隔開,直接把他們當做了階下囚,先亮出刀子,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宣判他們的罪名, 也就很顯然沒有打算給他們做狗的機會。
否則以這些世家的皆操,恐怕搖尾乞憐根本不在話下,那杜英想要下手,也得掂量掂量了。
身邊有一條狗就可以了,太多了,掌握不過來。
接著,杜英看向那些提著各式各樣的家夥,沉默的人們,有小廝、有樂師、有舞女,甚至還有提著菜刀的廚子。
這些人,曾經是狗,曾經是鬼。
而杜英打算讓他們不再做狗。
“諸位!”杜英朗聲說道,“梁州世家在此地犯下的種種罪行,罄竹難書。
之前都督府多有失察,在此,杜某向諸位賠個不是,都督府一定嚴查追究、清算各家罪行,還梁州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說著,他當真躬身行禮。
天漢樓上,一片嘩然。
有不可思議的驚歎,有喜極而涕的歡呼,也有解脫似的長籲。
笑聲,哭聲,最終這千言萬語,都匯聚在一起:
“謝都督大恩!”
杜英霍然轉身:
“走吧,今天的宴,吃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