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儁還活著,而慕容垂直接上位,難免會引起責問,最好的選擇自然要麽是慕容儁死了,要麽是慕容儁被抓了之後親自向慕容垂遞交傳國玉璽,表明帝位的轉移和權力的讓渡。
顯然現在這兩條,都很難實現,慕容垂也只能在心裡為桓溫和杜英加油,期望他們能夠盡快蕩平青州、捕殺慕容儁。
且如今的鮮卑,四分五裂,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慕容垂若是登基稱帝,名不正言不順,還有可能被認為是自知已經無力回天之後的自娛自樂,流傳到後世,只會為人所恥笑。
另外,如今的慕容垂,在經過對天下大勢的謹慎分析,再加上前面還有杜英和桓溫這兩位“先賢”和“後來者”打個樣,慕容垂儼然也意識到,天下正統多多少少還掛在江左朝廷身上。
所以杜英和桓溫雖有僭越,卻還沒有光明正大自立旗號的意思。
一旦自立旗號,那麽就意味著和正統的割裂,在名義上就會變成一個地方割據政權。
自然在道義上說不過去,對於人才的吸引力也會直線下降。
說到底,還是因為自永嘉之亂後,地方割據政權層出不窮,一座城池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內就幾次變換大王旗。
但如今還真沒有幾個長壽的割據政權。
所以顯然這樣的小政權遠不能給人安全和信任感。
這會讓人才寧肯投奔腐朽而懦弱的江左朝廷,也不會選擇在短暫的風光之後就給某個小政權陪葬。
亂世之中,想要尋死很容易,但是想要活著就很難了。
尋死的人,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如今大多數都是想要求活的人。
所以他們自然期望所依附的政權能夠長久,而在發現這條船要沉的時候,也會乾脆利落的跳船求生。
異位而處,慕容垂對於那些漢人世家的搖擺不定,還是能夠理解的,且現在也還有用的到他們的地方,所以慕容垂並不打算直接把他們連根拔起。
還不到時候。
畢竟無論是哪個地方的世家,都具有一個很好地傳統——積攢財富。
他們會和守財奴一樣守著那些家族代代傳承下來的基業。
而在慕容垂的眼中,這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且不需要擔心手下那些鮮卑貴族大老粗們會肆意揮霍的寶藏。
說起來有些丟人,在之前和關中的貿易之中,最積極的不是這些漢人世家——或許他們又有其余的途徑能夠獲得關中商品——而是鮮卑貴族們。
這些名為“貴族”,其實就是靠著入關之後劫掠而發家致富的大老粗,面對設計精妙、人皆追捧的關中商貨,自然頭腦發熱,只剩下“買買買”,這讓關中商賈們賺的盆滿缽滿,也讓鮮卑人通過一次次惡戰和帶來惡劣影響的劫掠所積攢下來的財富,如同開閘瀉水一樣飛速流逝。
所以慕容垂知道在這樣的風雨飄搖之際,是指望不上這些權貴了,只能在合適的時候,向世家“征調”錢糧。
因此,當慕容垂鋒銳的目光在大殿上的諸多世家子弟臉上掃過時,這些人都有一種沒來由的心悸。
但很快,外面的匆匆腳步聲就打破了殿上冰冷的氣氛。
“啟稟大王,西夷使者求見!”
世家子弟們在心中齊齊籲了一口氣。
顯然西夷使者的到來讓他們可以在表面上同仇敵愾,也可以讓慕容垂暫時挪開那冰冷的目光。
只不過他們並沒有在那目光之中看到深層次的貪婪。
顯然這樣的貪婪不可能應在關中使者身上,而最終只會落在世家們的身上。
一身漢家長袍的蔣看,大步走上殿。
這讓世家子弟們一時間有些恍惚,他們好像看到了第一個進入鄴城的關中使者梁殊。
峨冠博帶,漢家衣冠。
鄴城萬人空巷。
曾經的那個梁殊,讓整個鄴城亂成一鍋粥,最終整個王朝崩壞成如今這般模樣。
現在這個蔣看,又不知道會給鄴城帶來什麽影響?
世家們還是挺後悔,當時就應該勸說慕容垂把蔣看關押,或者把蔣看放出去了之後就不應該讓他回來。
總之······蔣看的存在總是給他們一種事情不可掌控的感覺。
慕容垂顯然並不是這樣認為的,他微笑著打量著蔣看,顯然他更想越過世家、構建起來一個和關中都督府之間的直接聯系:
“這麽快就回來,看來是帶來了好消息。”
蔣看並沒有和慕容垂客氣的意思,隨意的拱了拱手,接著笑問道:
“為什麽不是壞消息呢?”
慕容垂笑道:
“若是壞消息的話,那尊使只要在城門下面告知一聲就可以了,何必再犯險入城一次呢?”
蔣看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余已經和城外的我軍主將商議好了,我軍主將顧慮到城中還有不少關中百姓,所以不願強攻城池,願意先退兵五裡,以示誠意。
但具體能不能和殿下和談,並非我軍主將能夠決定的,已八百裡加急送往關中,稟報都督,同時恐怕還要大王協助,著人前往邯鄲,將此消息送給刺史。
無論是都督還是刺史,皆可決定此事,所以想來後者給消息的話,用不了多久。”
慕容垂挑了挑眉:
“王景略?”
他倒是沒有想到,杜英竟然會賦予了王猛這麽大的權柄。
臨陣指揮權也就算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樣能夠理解,但是連這種打還是談都能決定,那說明王猛在杜英那裡的信任無以複加。
看來想要挑撥杜英和王猛之間的關系,沒有那麽容易了。
“不錯。”蔣看回答。
“好,本王答應了,期望王刺史能夠給一個令本王滿意的答覆。”
蔣看接著說道:
“但我軍已經彰顯如此誠意,大王是不是應該有所舉措?”
“爾軍犯我之境,如今退軍,卻還自稱誠意,豈有此理?”有一名文官站出來說道。
蔣看卻是看也不看他,冷冷說道:
“戰事如何,恐怕還容不得爾等置喙。大王意下如何?”
蔣看的態度如此強硬,甚至還有些惡劣,這讓那文官皺了皺眉,還想要爭辯,就看到慕容垂向下壓了壓手,只能憤憤的坐了下來。
仿佛是前日城門上的景象重演,慕容垂看也不看周圍文官們的不同神色,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盯著蔣看。
殊不知慕容垂的這般行徑,讓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們臉色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