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蔣看在鮮卑人面前有多麽囂張,在自家上官面前就有多麽恭敬。
此所謂張弛有度也。
所以蔣家出身的子弟,雖然能力並不怎麽出眾,卻往往被杜英安排在一些低職高權的位置上,便是因為看中了他們這樣的家風。
王坦之和蔣看之前也只是一面之緣,此時看他的這般模樣,心中亦然讚賞,微笑著說道:
“軍中不計重禮,蔣兄,且入營說話。”
蔣看孤身一人前來,王坦之當然很好奇鄴城發生了什麽。
解開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兩口,蔣看一抹嘴:
“長史,余是被鮮卑吳王慕容垂放出城的,其已經派人封鎖城門,且查封城中所有的關中商鋪,將通事館內眾人也控制起來,只有少部分人已經通過通事館內密道轉移,但是慕容垂已經暗示於我,他知曉密道的存在,想要抓到這些人,也只是時間問題。”
王坦之皺了皺眉,這是赤果果的在表示自己的手裡有人質,威脅城外的關中兵馬,不可輕舉妄動。
雖然很不喜歡這種被威脅的感覺,但王坦之也不得不考慮這些人質的重要性。
為關中開拓鄴城市場,這些商賈們當然也都是提著腦袋在辦事,他們所有人都有六扇門背景,或者乾脆就是由六扇門假扮的,所以都是不折不扣的關中忠志之士。
縱然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在進入鄴城的時候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但王坦之身為城外的攻城王師軍師——名義上如此,但實際上鄧羌根本不打算自己動腦子,王坦之才是那個主帥——卻不可能不考慮他們的命途。
否則王坦之定然會在關中引起非議。
蔣看察覺到王坦之面露猶豫神色,當即正色說道:
“此次慕容垂放我回來談判,就是拿捏住了我們此處軟肋。但我鄴城通事館、商會和六扇門上下,皆已做好了以身許國之準備,所以長史切勿考慮我等。
若是長史不打算談和,那余即刻返回城中,告知慕容垂,大不了城裡城外,拚他個魚死網破,難道還能畏懼之?!
我等斷不可成為阻礙王師前進的把柄,否則此心慚愧,生不如死。”
拿下鄴城,就意味著拿下了鮮卑人的中樞,鮮卑燕國本來就已經七零八落的自信心,肯定會被徹底撕扯乾淨,全國上下離心離德、無心再戰,這般境況下,王師底定河北,豈不是輕而易舉?
所以蔣看他們斷不能容許自己成為王師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
哪怕是身死,他們也不願意身敗名裂。
王坦之卻無奈的笑了笑:
“慕容垂想要和我們談和,擔心王師會盡快攻城?”
“不錯······”
王坦之一攤手:
“那就談吧,余正愁不知道應該如何拖延時間呢。”
“嗯?”蔣看沒反應過來。
王坦之則歎息道:
“如今余麾下兵馬,不過萬余,強攻鄴城,還要牽製鄴城周圍的鮮卑援兵,談何容易?
所以余本來也在想著如何能夠虛張聲勢,讓鮮卑人不敢出城試探我軍的虛實。
如今倒好,鮮卑人自己先怯懦了,那原本沒有資格和談的我們······倒是可以先詐一詐他們。”
蔣看:???
也就是說,一萬人,你就敢打鄴城?
鮮卑大軍固然是已經被抽調北上前往邯鄲、順路支援臨水,但是慕容垂並沒有傻到讓自家主力被這樣牽著鼻子走,所以還是留下了不少人留守鄴城,再加上其後續臨時招募的丁壯以及鄴城原本為數不多、卻絕對堪稱精銳的禁軍,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有接近兩萬人。
哪怕是良莠不齊,哪怕是士氣低落、人心惶惶,但是人家好歹也是控扼堅城、背水一戰啊。
攻城的兵馬數量甚至還沒有守城的多,這是什麽大膽包天的操作?
王坦之微笑道:
“余這萬余人,是從枋頭城中拉出來的,求得就是一個一路北上、撕碎鮮卑人臨時布設的層層防線,若是余之行動不能快一些的話,無疑會給鮮卑人鞏固防線的機會,等到大軍渡河北上,所要面對的恐怕就不是今天這般脆弱的防線了。”
蔣看明白過來,但······
打量著王坦之,又看了看那些跟著王坦之一起過來的將領和參謀們,這些人的臉上並沒有什麽恐慌或者不自信的神情,甚至還在低聲交談之間流露出笑容,好似用一萬人包圍兩萬人連帶一座城的根本不是他們。
王坦之似乎看出了蔣看的疑惑,解釋道:
“余同鄧伯夷率軍從河內殺奔枋頭,就已經做好了搶佔枋頭、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準備,之後我軍孤軍守衛枋頭,城外敵軍五倍於我,且援兵難以抵達,我軍也從未有退縮之意。
因此,如今強攻鄴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且河洛各軍也已次第渡河,加上後續趕來支援的各州府郡兵,人數已經在四五萬上下,如何打不得這鄴城?”
蔣看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他也漸漸回過神來,都督府顯然是放棄了和大司馬爭奪青州,所以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在河洛方向上保持太多的兵力。
“那······余折返回城,告知慕容垂願意和談?”蔣看試探著問道。
“有勞主事了。”王坦之亦然笑眯眯,“不過主事好像都沒有告訴余,慕容垂開出了什麽條件吧?”
蔣看愣了一下,旋即一拍腦門。
他之前已經被王坦之的種種操作弄花了眼,險些忘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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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
鄧羌率領騎兵遠離了鄴城。
聽到這個消息,慕容垂一直陰沉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些許笑意。
這說明關中王師應當是在認真考慮自己的提議,所以通過這個方式來表示緩和。
他選擇在宮中側殿召見去而複返的關中使者蔣看。
如今的慕容垂,身為吳王,自封攝政,自然要在皇宮中辦公。
辦公的地點也選擇了側殿而不是大殿,顯然是在學習江左的那位會稽王同行。
而他現在還沒有打算登臨大寶,原因也是很複雜的。
既是因為慕容儁本人還在青州活蹦亂跳,就算是慕容垂已經開列他不少罪狀,也不能否認慕容儁是鮮卑入主中原的功臣,是真正意義上的開國之君。
所以他的功績和在鮮卑人心中的名望,都是很難抹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