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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登上了營壘。
這個讓天井關、東陽關兩處駐扎的王師將士們頭疼不已的營壘,此時已經被王師主帥踩在腳下,而王師將士們則在他的左右兩側飛速奔跑過,投入戰場。
“對方主帥是誰?”王猛問。
雙方斥候都保持靜默了之後,已經很難抓到舌頭了,所以王猛還真的不知道此時此刻當面的對手。
不過這也不妨他對這個鮮卑將領有些許欣賞,畢竟能夠在變亂之後, 穩住陣腳、甄別虛實,快速發起反擊,並且差一點兒就取得成功,讓這一場奇襲險些就功敗垂成。
這樣或許平時不夠謹慎,但是關鍵時候還是有魄力的將領,在一方守將裡也算是值得欣賞了。
只可惜他的對手,是王猛王景略, 更是無數舍生忘死的關中將士。
他們可以高呼著“殺胡”,義無反顧。
因為他們知道, 自己面朝敵人而死,家人能夠得到厚厚撫恤,而自己也能夠成為英烈祠中的一員,享受代代香火祭祀。
“是偽朝領軍將軍、邯鄲太守慕輿根麾下家臣,不知姓甚名甚。”一名參謀回答。
王猛微微頷首,慕輿根是隨著慕容氏起家的謀臣,允文允武,曾經在慕容儁進攻鄴城受挫、心存退意的時候堅定地勸說慕容儁繼續進攻,最終破敵虛張聲勢之計,攻破鄴城,也成就了慕容氏的霸業,所以慕輿根算是從龍重臣、鮮卑權貴了。
慕輿根一向和慕容恪不對付,且因為慕容儁對他的賞賜少,因此多有怨言,現在選擇支持慕容垂,也在情理之中。
“啟稟刺史, 此次我軍能夠輕松翻越營壘,便是因為此二位的功勞!”一名校尉引著一群人走過來, 原來是兩個渾身是血的人被抬在擔架上。
王猛當即快步上前:
“六扇門的王超和張摧?”
擔架上的兩個人顫顫巍巍的點頭。
他們兩個是被後續殺上來的王師將士從死人堆裡扒拉出來的,在王師抵達的時候,他們已經手持刀盾拚命抵抗鮮卑人的進攻有一會兒了,也正是因為他二人的原因,鮮卑士卒們沒有及時翻越營壘,等到他們察覺到營壘外面有敵軍殺上來,已經是王師的火把將整個夜色都燃燒殆盡的時候了。
因此這兩個六扇門士卒的確功不可沒。
王猛蹲下身,握住他們的手,好聲勸慰了幾句,又給他們檢查了一下傷勢,好在大多數的血跡都是敵人的。
六扇門出身的最精銳士卒,在戰鬥素養上,是那些強拉來的丁壯沒有辦法比的。
但是他們兩個受的傷基本也都中在要害,現在也就是剩下一口氣吊著,人之後能不能救回來,還得看個人的造化了。
目送已經奄奄一息的兩個人被抬下去,王猛輕輕歎了一口氣,問跟在身邊的六扇門校尉:
“他們的確是盡力了,但是余覺得,做的還不夠好。”
校尉打了一個激靈, 當即識趣的拱手說道:
“請刺史賜教。”
王猛伸手指了指那些跪伏在地上的降卒們:
“其實這些士卒,哪裡能明辨是非,又哪裡知道孰對孰錯?甚至他們本身就是被強拉的丁壯,平日裡受到鮮卑人的欺壓,現在讓他們為了鮮卑人拚命,可能麽?”
校尉搖頭。
王猛接著說道:
“但是他們還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嗷嗷叫著撲了上來,這又是為何?”
“受人蒙蔽、不辨是非。”校尉回答。
王猛頷首:
“是啊,那為何是要讓其受鮮卑人之蒙蔽,甚至要為了仇人而征戰,卻不能是受到我們的鼓舞,為我關中、為天下之太平而戰呢?”
此時,看著眼前這真實發生的一幕,王猛也不由得想到了,杜英曾經和他講過的故事。
有一個已經日薄西山的老大帝國,自詡為上國,但是當外敵入侵的時候,群起反抗的百姓還會被朝廷鎮壓,以至於之後當兩個外敵在自家領土上打仗的時候,本地的百姓還會為外敵所利用,隨著外敵的刀劍廝殺、擄掠同胞。
杜英問王猛,這樣的國家,窩囊麽?
王猛說,窩囊。
但杜英又伸手指了指北方,意思自然很明顯,如今的北方,胡塵之下,不知道多少漢人淪落掙扎,又或者為虎作倀,和這老大帝國又有什麽區別麽?
王猛一時默然。
而現在,他又想起了這個故事,他覺得杜英說的沒有問題,其實這些本來就不應該是關中的敵人。
師弟交代給六扇門的任務,本來就是包括兩個方面的,一方面是潛入、刺探和搜集情報,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分化、拉攏敵人。
在這方面,江左的六扇門顯然做的還不錯,他們在建康府內掀起的動蕩讓朝廷不得不以強硬的手腕平亂,而這樣做的後果自然就是朝廷的威望直接又向下跌了跌,並且還不得不在很多方面上對這些曾經根本不在他們眼中的平民百姓們做出讓步。
朝廷一旦有所妥協,願意將一些利益分潤給百姓,那其實也在變相的表明關中新政的正確,讓關中的報紙以及為關中所控制的南方報刊,或是光明正大的鼓吹關中新政,或是借著朝廷新政策的殼子暗中宣傳新政的思想,皆大有可為。
但是顯然河北的六扇門,在搜集情報方面做的不錯, 但是在爭取和拉攏本地百姓方面還有所欠缺,他們只是基於百姓的支持和同情建立起了一些較為基礎和底層的情報網而已。
這個情報網的確在此之前為關中傳遞了很多有用的消息,但是隨著慕容垂的警覺,如今已經被撕扯的支離破碎,曾經遍布鄉野的六扇門士卒也不得不分散行動,失去了統一的組織和指揮。
不等那個六扇門校尉回復,王猛接著說道:
“若是之前站在這裡的,不只是兩個人,而是經過他們一點點的勸導、影響和拉攏的十多個人,在經過十多個人齊聲呼喊、煽動而影響的更多的人,那麽這一仗會不會更加輕松一些?
至少你我站在此處,不會暗道一聲‘僥幸’,而他們兩個,說不定可以毫發無損的堅持到大軍的到來。”
“刺史所言在理。”校尉唏噓不已。
“所以余現在反倒是明白都督對六扇門的期望了,一起行動,就是一把利刃、所向披靡,在敵人的腹心之中、臥榻之側,攪動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