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自然知道軍中這種複雜的情緒正在彌漫,所以也打算在鞏縣歇歇腳、整頓軍隊、調整士卒們的心態。
要讓他們始終認識到,前方的敵人還是強大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桓溫收到了從枋頭、淮西傳來的戰報,還有荊州的告急文書附在桓豁的戰報之後。
杜英自然是沒有看這“附件”的資格,不過他收到的兩封戰報,倒是和桓溫收到的內容相差無幾。
此時的偃師城內,縣令府衙內,參謀們正忙不迭的更新輿圖和沙盤。
權翼站在杜英身前,頂著兩個黑眼圈,這幾天“轉進”,他時而在前面指揮軍隊行軍、休整,時而在後面隨時準備接應杜英,避免桓溫狗急跳牆,帶著一部分精銳直接撲上來纏住杜英,所以基本上沒有休息過。
“都督,目前枋頭那邊戰況穩定,桓雲似乎並不想繼續強攻枋頭,雙方仍然還在對峙當中,時有斥候之間的衝突。”權翼緩緩說道,“顯然上一次吃了虧之後,桓雲也很是謹慎。”
杜英是知道師兄一直在暗暗準備著用水師偷襲青州,所以枋頭戰線的平穩對師兄的計劃百利而無一害。
我在等水師訓練,你在等什麽?
“不過之前師兄就已經提到,枋頭守軍在上一次戰事裡只是擊潰了桓秀所部,甚至都沒有能夠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殲滅之,十有八九也已經讓桓雲揣測到了我軍的底細,所以桓雲此時有可能也是在醞釀新的進攻,爭取一鼓作氣拿下枋頭。”杜英徐徐說道,“另外大司馬可以繞過陳留,桓雲不見得不會依葫蘆畫瓢,若是其丟了枋頭直接北上鄴城,甚至只是圍住枋頭,西進汲郡和河內,同樣危險。”
權翼一邊頷首記下來,一邊提醒道:
“其實隨著虎牢關的失守,整個河內都已經暴露在了大司馬的兵鋒之下,尤其是汲郡,其南岸已經多有青州軍遊弋,並且在搜集船隻,好在之前我軍就已經堅壁清野,其想要湊出來渡河的船隻還沒有那麽容易。”
“大司馬不會渡河的,他好不容易能夠形成對我軍的絕對兵力優勢,肯定要趁此機會在河洛擴大戰果,最好是能夠直接攻克洛陽。
滎陽、陳留,這些都是被戰火摧殘過的地方,一城一地之得失,大司馬沒有那麽看重,天下人也一樣沒有那麽看重,大司馬府抓著這個做不出來什麽宣傳文章。
所以必須要拿下洛陽,才能夠對外宣告擊破了我關中王師不可戰勝的神話,否則就有自吹自擂的嫌疑。”杜英微笑著說道,“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地盤大、戰略縱深寬闊,本來就是杜英的優勢,杜英利用空間來換取時間,也是合情合理的選擇。
桓溫要是就此直接宣傳自己取得了大捷,那怕不是要被明眼人所恥笑,而這些能看清局勢的人,又偏偏是現在雙方都想要拉攏的人才。
但洛陽城,其政治象征意義可是無與倫比的,之前杜英能夠以一己之力收復洛陽,這才引發了南方人才大規模北上的潮流,而且不只是還鄉,連原本就在江左的吳郡世家都蠢蠢欲動。
因為在很多人的眼裡,杜英進入洛陽,又手握長安,已經佔據了天下正統之所在。
而若是現在桓溫拿下了洛陽,那麽人們又會覺得桓溫才是天命所歸,杜英不過是曇花一現爾。
權翼明白個中道理,微微頷首:
“所以洛陽······退無可退。”
“洛陽城防怎麽樣了?”杜英直接問。
“目前已經全部堅壁清野,城外的市集、工坊以及龍門書院,都開始向潼關、河東疏散轉移。”權翼微笑著說道,“也多虧了這些年新政鋪開得快,而且主公一直都沒有忘記在百姓之間宣傳、教化,所以上面的官吏都有遷移搬家的經驗,而下面的百姓也都對主公的決斷非常支持,他們也害怕世家會卷土重來。”
關中新政下的百姓,把世家的地分了、財產也分的七七八八,再加上在關中的統治下,讀書認字、從事各行各業,都沒有任何的限制,也沒有社會地位的參差和歧視,曾經高不可攀的世家老爺,走在大街上也已泯然眾人。
百姓自然是更喜歡這種政策的,現在青州軍的到來,意味著九品中正製的延續,意味著世家的翻身,百姓們又如何能允許?
“正是由於百姓們的支持,無論是撤退還是運輸糧食都很輕松。”權翼補充道,“如今洛陽城中的糧食積累已經足夠我軍堅持八個月以上,能夠到明年開春了。
主公,這是民心所向啊······”
權翼不知道什麽時候,將一貫熟悉的“都督”改為了“主公”,最近也有不少其他人不知不覺的更換了稱呼。
大概是因為這一次洛陽的堅壁清野行動,真的讓他們感受到了震撼。這些流民們,早就已經習慣了頭頂上的天變來變去,按理說應該是慢慢悠悠的走,甚至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一片地之後直接賴著不走。
但是他們選擇了聽從杜英的命令,撤退的乾淨利落,而且家家戶戶都積極的抽調人手去幫助大軍搬運糧草,一時間道路上左右兩側是向西撤退的人群,中間則是逆流而上的運糧車隊,絡繹不絕。
民心所在,天下所在。
世家, 永遠都只不過是民心的一部分罷了,當民心真的有所屬的時候,世家又如何能夠做得了這些百姓的主兒?
他們也都是有思想的活人,不是傀儡。
這種更甚於當初諸葛亮看到劉皇叔攜民渡江的震撼,自然而然的讓包括權翼在內的諸多官吏都升起了生生世世效忠於此明君的想法,一聲“主公”就已經表明了他們的心思。
杜英笑道:
“不會拖延到那個時候的,否則耽誤了春耕。”
權翼看杜英信心滿滿的樣子,不由得提醒道:
“可是時至今日,河洛軍那邊和淮西的桓豁多有交手,卻遲遲未能分出勝負。
恐怕一時半刻很難回援河洛了。”
荊州那邊戰火既起,河洛軍回不回來,還要緊麽?杜英解釋道,而且我軍已堅壁清野,提前完成了收割,此時整個河洛沒有一顆糧食能夠留給大司馬,大司馬的糧食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