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幕僚猶豫了一下說道:
“明公,河洛軍南下的人數,超出我們的預料,這說明河洛的確已經空虛。
大司馬一向明察秋毫,定然正在向河洛內部高歌猛進,之後便可順理成章就糧於敵,且從淮東運糧,要從荊州抵達江左,再轉運兩淮、徐州、青州,才能送達河洛,在之前沿途無敵人的時候,尚且還好說,現在江夏已有敵軍,恐不會眼睜睜看著我軍運糧。
再加上增加了從青州到河洛的路途,軍糧能夠抵達前線也十不剩一二,得不償失,所以現在繼續保障淮東糧道······”
“這是拉江左世家和皇室齊齊下水的必由之路。”另一名幕僚立刻反駁,“重點不在於能夠運送多少糧食,而在於讓他們都參與到了其中,便是直接把他們推到關中杜仲淵的對面,迫使他們不得不和我們聯手對抗杜仲淵!”
“皇室和世家之前還聯手對付京口呢,後來還不是和杜仲淵眉來眼去,商貿往來愈發密切?
可不要忘了,杜仲淵是謝家的女婿,是郗家的女婿,甚至還是朝廷捏著鼻子不得不承認的當朝駙馬!”
眾人都陷入沉默。
這真的是······尤其是杜英這個女婿,還是如今皇室的話事人司馬昱的女婿,這是大司馬府無法比擬的優勢啊。
桓豁的目光在這些幕僚們的身上掃過,心中了然。
出身於荊州世家的幕僚肯定希望速速救援荊州,而出身寒門的幕僚也不願意得罪荊州世家,所以保持沉默,甚至還會幫腔。
同樣的情況,自然也會出現在下面的將領中,而且更容易就會出現矛盾和分化,因為將領們可並不只是來自於荊州,還有一些桓家的老部下,也有在淮西提拔上來的,因此有的會擁護桓豁,有的則另有所求。
“苻黃眉兵力不多,但也是的的確確有和我軍一戰之力的,此時直接開拔前往江夏,等於將軍隊的側翼直接暴露出來。”桓豁緩緩說道,“因此本帥認為,應當先率軍進攻苻黃眉,少則兩日,多則五日,就算不能戰勝之,也要把苻黃眉徹底打趴下,打的不敢從營寨中出來,才能再行前往江夏。
在此之前,可以先調梁郡、歷陽以及從姑孰撤出去的軍隊前往救援,諸位意下如何?”
歷陽和梁郡留守的兵馬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幕僚們心知肚明。
本來桓豁就已經把淮西軍幾乎都拉上來了,留守的那些不是新兵就是本地世家的部曲,還有桓豁此次征戰淮東收攏的淮東世家、流民等等組成的雜七雜八的隊伍,說是軍隊好像都有些太看得起他們了。
讓這些人去救援江夏,先不說他們願不願意去,便是去了,確定不是給如狼似虎的關中王師送人頭的?
但······桓豁的神情很是鄭重,顯然已經不打算給他們反駁的余地。
這已經是主帥所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了,誰要是還有意見的話,那就做好承受主帥怒火的準備。
在場的沒有一個願意和大司馬最受信任的弟弟翻臉,哪怕他們的身後站著家族。
此時的世家們,也只是想要像江東世家控制皇室那樣控制大司馬,但還遠遠沒有到那個程度。
其實,桓豁說完之後,就直接走到沙盤前,凝神注視沙盤,根本就沒有把這些人答不答應放在心上。
若是再有不答應的,直接拉出去砍腦袋。
答應作出這樣的讓步,已經是桓豁給了荊州世家面子。
這裡,是淮西軍,這裡唯一的主帥,便是他桓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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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豁的堅持,其實並沒有錯,因此此時的苻黃眉,比他要著急的多。
關中王師還只是殺到了沔水岸邊,有荊州水師在,沔水仍然是無可逾越的天塹,除非一直拖到冬天,沔水結冰,那也要看老天爺是不是給面子,冰面可不見得能有多厚。
但是桓溫的大軍,此時已經衝破了虎牢關。
杜英在整個滎陽郡是有三道防線的,第一道就是滎陽東北的鴻溝,那裡是河洛軍之前和鮮卑人對峙之地,營寨眾多,但實際上寬闊的鴻溝正面戰場,適合大軍集結、作為進攻的出發地,而不適合防守,所以杜英放棄了。
第二道就是滎陽城本身,但是這座城早就已經被亂世摧殘、毀壞,城中人丁稀少,杜英自然不可能以此抗衡桓溫,所以也未做太多抵抗。
因此戰線在桓溫率軍進攻的短短幾天內,就推進到了滎陽郡西北側的汜水邊,這裡便是天下雄關——汜水關,又以虎牢關更為著名。
也是杜英在滎陽郡的最後一道防線,過了虎牢關,就是洛陽的鞏縣。
就在苻黃眉和桓豁還在芍陂邊惡戰的時候,桓溫攻破了虎牢關。
杜英直接率軍撤退,連沿途的鞏縣都不要了,一路退到了偃師。
在偃師向西望,都能望到洛陽城了,這裡是洛陽的門戶,也是洛陽的最後一道防線。
當日,桓溫抵達鞏縣,不再追擊,就地安營扎寨、修繕城防,顯然是打算以鞏縣作為囤積糧草軍械的後勤重地,以此為支撐, 爭取一戰下洛陽。
桓溫沒有選擇再攻偃師的另一個原因,則是斥候已經傳來消息,從關中以及河洛、河內、河東等地,都陸陸續續有兵馬匯聚洛陽。
顯然杜英已經抽調了各地留守的郡兵,打算死守偃師防線。
再想一想自鴻溝一直到偃師,杜英一路上並沒有丟盔棄甲、倉皇逃竄,整個過程一直都是大軍先行在前,杜英率領輕騎掩護在後,一切井然有序,便可知,杜英麾下的兵馬雖然不多,但是士氣並未消磨,完全有一戰之力,此時更是把軍隊匯聚在偃師,想要拿下偃師,絕對不會和以前那樣一蹴而就。
而且對於桓溫的青州軍來說,從陳留一路殺到鞏縣,大家做好了惡戰的準備,結果一路行軍,別說敵人的身影了,就連老百姓的身影都沒有見到幾個,心裡自然又是憋屈,又難免彌散開輕敵之心。
陳留、滎陽,作為中原名郡,在這些士卒們的耳朵裡也都是耳熟能詳的,現在如此輕而易舉的攻克——陳留也就只剩下孤城一座,只不過是大司馬騰不出手來攻城罷了——因此杜仲淵?
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