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的瞳孔微微縮了縮。
以此為中心,也以自己為誘餌,讓王師和鮮卑人都向這裡匯聚,從而既能夠依托渦水的水運優勢,又能夠避免戰火延燒到淮南,謝奕的確做出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
而一旦謝奕的計劃被落實,那麽······
郗超的目光掃過戰場。
於鮮卑人而言,圍點打援。
於王師而言,圍魏救趙。
雙方都大有文章可做。
尤其是雙方的主帥,桓溫、杜英和慕容儁,這些都是在各自的區域內雄霸一方的梟雄人物,但是他們之前從來沒有在戰場上較量過。
王師和鮮卑人的明爭,關中和荊蜀之間的暗鬥。
“若真如此,這一戰,可能真的會很精彩。”郗超喃喃說道。
——————————————
王師緩緩行在荒野上。
桓溫舉目望去,所見之處,只有萋萋野草。
“血火摧殘,苦我民矣。”桓溫忍不住感慨。
如果說之前他行軍走過的巴蜀和關中還有人煙的話,那麽這淮北就真的是一大片無人區了。
祖籍龍亢,便在此地的桓溫,自然清楚,這一片荒原,本應當是上好沃土,人傑地靈之處,奈何現在硬生生被戰火摧殘成這番模樣。
策馬行在桓溫身邊的,是桓溫的三弟、中領軍桓秘。
在桓溫的幾個弟弟之中,桓秘是唯一一個之前沒有率軍鎮守一方或者至少率領一路偏師經驗的,相比之下,桓豁早早地就獨當一面,現在仍舊鎮守淮西不說,桓衝在之前的北伐之中也是在謝奕和大部隊走散之後,接替擔任王師前鋒。
桓秘一直都留在荊州,主要負責王師的後勤補給和兵員輸送。
如今桓溫也讓桓秘帶著一路兵馬前來增援淮北,不久之前才抵達桓豁控制下的淮西,現在急匆匆北上,緊趕慢趕,總算是追上了桓溫,他帶了的四五千步卒並不是很多,而且都是新編練的士卒,不過他攜帶來的大量糧草,倒是讓桓溫在淮北暫時不需要仰人鼻息。
桓秘久見荊州繁華富庶,見到此番景象,自然也是心有戚戚然,他緩聲說道:
“之前北方動亂、豪雄傾軋,如此大好機會,朝廷不能利用,讓這淮北之地,空無人煙,讓淮南之地也是遍地都為壁壘,難以調集人手屯墾。
之後朝廷好不容易奮起雄風想要北上,結果卻是兵敗如山倒。由此可見,朝廷之中,把持朝政者,德不配位。這收拾山河的重任,別人做不得,阿兄若能做得,那······”
桓秘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這江山,自然就應該是阿兄的。
桓溫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
“現在只是你有這樣的想法,還是說整個荊州都已有這般想法。”
桓秘打了一個激靈,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好像不應該隨口就說出來的,而且阿兄的態度一直以來也不是非常明確,這讓他有一種說錯話的感覺,趕忙拱手說道:
“只是小弟一家之言,一家之言而已。”
桓溫的臉上,霎時流露出些失望的神色,他緩緩說道:
“在荊州,沒有聽到其余的風聲麽?”
桓秘想了想,說道:
“有阿兄之威在,荊州世家一向老實本分,斷無二心,所以阿兄放心便是。”
桓溫喃喃說道:
“為兄想要知道的,不是這個。”
荊州世家老實本分,這桓溫是堅決不會相信的,世家的那些彎彎繞,他很清楚,只不過在自己的威懾之下,這些世家便是做出來什麽結黨營私的事,也只能偷偷摸摸的而已。
所以有時候桓溫還是很羨慕杜英的。
關中幾乎沒有世家勢力的影響,這一間屋子被氐人徹底打掃乾淨,所以杜英可以敞開了折騰,而桓溫卻總是要顧及荊州世家的感受。
更不要說,荊州的世家,可不只是本地的那些家族,還有之前從雍州遷過來的世家,經過幾代人的發展,早就是魚龍混雜、關系錯綜。
或者換句話說,桓溫其實是幫杜英承擔了其所應該面臨的雍州世家的壓力。
不過以那個家夥一向行事果決的性格,估計就算是關中有世家的話,恐怕也會被他快刀斬亂麻,直接收拾乾淨,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
不說別的,自家那個直腸子的四弟,可不就變成了杜英手中的一把刀,幫他在涼州鎮場子麽?
涼州世家,之前就因為想要通過是那把持軍糧之類的舉動讓桓衝向他們低頭,從而盡可能掌握這支兵馬,結果最後卻是桓衝率軍殺回來,直接砍了一串腦袋,自此涼州世家方才意識到,桓衝並不是之前那些出自涼州世家,所以也願意和涼州世家之間達成妥協的涼州將領。
不過羨慕歸羨慕,桓溫自然也知道杜英做這些,自然也承擔了很大的風險,他還年輕,願意折騰,也有膽子去折騰,可是桓溫現在已經家大業大,如何折騰的起?
現在桓溫也只能走之前諸多此時代之梟雄稱王稱霸的老路子,展現自己的實力,通過手腕利誘拉攏世家,讓世家們升起來從龍之心,從而將他推上那個位置。
因此桓溫想要知道,現在的荊州世家,是不是已經摸清了自己的想法,暗戳戳的已經有乾一票的勇氣。
奈何桓秘顯然平時根本沒有關注這些,甚至有可能一些荊州世家可以放出來的風聲,都被他給忽略了。
再想一想,現在留守荊州的幾個兒子,更可能什麽都察覺不到,哪怕是之前桓溫專門把長子桓熙叫到軍中,手把手指導了一段時間,又把出身襄陽習家的習鑿齒派到了桓熙的身邊,自然也是期望能夠構建起來一個桓家下一代和荊州世家之間相互溝通的渠道。
就算是桓溫想要走得那一步,在他這一代可能走不了,那也能夠學魏武,幫下一代把一切基礎都夯實好,到時候荊州世家向前一推,一切順水推舟而已。
可惜現在看來,自己的這番安排,頗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這讓桓溫失望之余,也隻好對桓秘說道:
“三弟能夠穩住荊州,做的也不錯了。”
桓秘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奇怪的神情,豈止是做的不錯,在他看來一個無比穩定且無人生亂的大後方,那就是對桓溫最大的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