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以後還是要談判的,此時也不好把宋澄得罪到底,梁殊對著他一拱手:
“余只是代表都督問候一下家眷族人,關乎杜家內務,不足為外人道也。還望宋兄體諒!”
“那好,那就不打擾幾位了。”宋澄咬了咬牙,選擇從心。
他敢打包票,剛剛從杜葳的眼神之中,看出了殺意。
臨走的時候,他回頭又看了一眼梁殊和杜葳。
山不轉水轉,咱們走著瞧!
現在猖狂,到時候莫要後悔!
杜葳對他充滿怨念的眼神毫不在乎,直接微笑著對梁殊說道:
“既然仲淵選派梁掾史為使者,那就是那掾史當做自家人,所以掾史可當此鄉為吾鄉,勿要客氣。”
梁殊愣了愣,也跟著舒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入姑臧城後,他時時刻刻都有刀劍環逼、四面皆敵的感覺,此時站在杜家府中,雖然明知道外面也是四面楚歌,可是心中卻莫名的安定了下來。
杜葳引梁殊走入堂上,沉聲說道:
“外面這些許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麽,還請梁掾史細細道來。”
梁殊也不猶豫,當下便將姑臧雪夜之變後的種種,盡數說給這些已經和外界隔絕太久的人們。
當聽到大司馬府和江左聯手想要奪權的時候,眾人難免倒吸一口冷氣,難怪王師進展如此之慢,大家私下裡也未嘗沒有腹誹一句,會不會是二少主和他們這些闊別多年的家裡人根本沒有什麽感情。
這也讓杜家上下一直惴惴不安。
害怕杜英不會因為他們的性命而對宋氏做出讓步。
甚至包括杜葳本人,也難免會有這樣的擔心。
杜明不在,杜葳以病弱之體,自己的死活倒是並不非常在意,但是他還是想要把整個家,上上下下百口人,從家臣到內眷,盡量完好無損的交給杜英。
姑臧之變,
杜家也死了不少忠心家臣,而杜家的姻親更是被掃蕩一空。
杜氏已經流了太多的血,三代人在姑臧的基業也就只剩下這一點兒了,所以杜葳也是不舍得的。
他時時刻刻對著宋家擺出來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可是如果有的選,杜葳又怎麽可能願意真的魚死網破?
杜英遲遲沒有出現在涼州,並不是因為他對家中沒有感情,而是因為背後有人捅刀子,這就可以理解了。
至少杜英沒有打算拋棄杜氏。
而當眾人又聽到杜英輕車簡從一路殺回長安,生擒郗鑒和王凝之等人,並且逼迫著朝廷使團做出難以想象的讓步時,又紛紛發出歡呼聲。
二少主,真不愧是杜家的希望!
梁殊本來就是氐人麾下的謀士出身,而且又有多次做說客的經驗,因此一番描述下來,聲情並茂,直引得人代入到故事之中,時而憂心忡忡,時而熱血沸騰,更是時而恨不得以身代之,將那王凝之之流的手刃之。
梁殊一直說到如今王師頓兵洪池嶺下,遲遲沒有主動進攻,就是因為擔心宋家會對杜家痛下殺手,這也讓杜家眾人徹底放下心來。
二少主是惦念著他們的。
“為我等百余人之命,深入虎穴,梁掾史,請受杜某一拜!”杜葳對著梁殊鄭重行禮。
梁殊趕忙攔住他:
“杜······”
“草字伯繁。”杜葳提醒道,“望以兄弟相稱。”
梁殊頓時露出苦笑。
和都督的兄長以兄弟相稱,我哪有這個膽子?
杜葳也察覺到了梁殊的無奈,頓時意識到自己好像對仲淵在其手下之中的威望,有錯誤的估計。
仲淵如此年輕,驟然臨高位,杜葳也難免擔心他不能服眾,尤其是像梁殊這種從氐人那邊投靠過來的,多半也是因為走投無路、沒得選擇,是否懷有異心尚且不清楚,杜英相信他,他又是否值得杜英的信任?
在不確定梁殊的立場和真實想法之前,杜葳自然也隻好盡可能降低身份。
不過現在來看,多此一舉了。
“無妨,梁兄願來此地,便是杜某的兄弟,與仲淵有關,又與仲淵無關。”杜葳微笑道。
梁殊也聽明白了,他是杜英的手下,但是這是公務,所以不影響他和杜葳建立私交、兄弟相稱。
這讓梁殊也不由得心中感慨一聲。
杜家長子,幾句話之間就試探出來了什麽,還能在圓回來,滴水不漏。
若不是病弱之軀,大概也是一個能帶著杜氏叱吒風雲的人物。
當即梁殊對著杜葳拱了拱手,杜葳也緩緩環視半圈——他的動作緩慢而遲鈍,想要轉一圈太慢了——周圍一眾人。
大家會意,紛紛轉身離開,當然也正好可以把有關於二少主的好消息報告給內眷們。
一時間,議事堂上就只剩下了梁殊、杜葳和兩名杜氏家臣。
杜葳緩緩坐下,輕輕咳嗽幾聲,他的身體也跟著顫抖。
梁殊本來想要詢問,但看杜葳和另外兩名家臣都見怪不怪了,也就隻好作罷。
等杜葳的臉色從咳嗽導致的紅潤平複成蒼白,他才說道:
“病弱無能之軀,讓兄台見笑了。咳咳,等會兒梁兄就待在府上吧,不要再回去了。”
梁殊頓時驚詫的問道:
“伯繁兄何出此言?”
杜葳苦笑道:
“難道梁兄真的覺得宋家想要談判?”
梁殊忍不住霍然向前探身:“何出此言?”
甚至連為了表示尊重而掛在嘴邊的稱呼都忘了。
杜葳沉聲說道:
“自姑臧亂後,宋家直接清算城中異己,幾乎毫無顧忌。這說明他們肯定是留有後手的,否則不可能在王師和家父所統帶的張掖、酒泉幾處郡兵的包圍下, 還這樣得罪於人,甚至等於是把姑臧城中各個世家向著王師的懷抱中推。
雖然足不出戶,但是余可以預料,這些時日,姑臧城中必然是人人自危。”
梁殊點了點頭,他剛剛從大街上行過,家家閉門,大街上空無一人,以至於跟著他的宋澄見到此情此景也未免露出尷尬神情。
“宋家這麽做的底氣在哪裡,就因為他們掌握了杜家家眷麽?”杜葳接著說道,“可是除了杜家直系家眷之外,他們也沒有對鄧氏、梁氏等家族手下留情。
甚至對是不是杜家人的判定,都采用了是不是在杜氏府內,這麽粗糙乃至於一刀切的判斷方式。這說明宋家雖然不敢動杜氏,但是也沒有到投鼠忌器的地步。”
兩個家臣頓時微微皺眉,想要提醒杜葳,投鼠忌器,這不是罵自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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