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下,謝萬還是補充一句:
“不過劉牢之此子,倒是頗有幾分本事。”
之前劉牢之就已經來信向謝萬說明當時他們父子面臨的困境,申明最終和謝萬的決裂是兩淮世家和將門整體的決定,不是劉建一個人的決定,但劉牢之仍然願意致以真誠的歉意。
同時,劉牢之還邀請謝萬和荀羨一起參與到連通北方和江左的貿易中來。
在這件事上,杜英的建議是一回事,劉牢之自己的態度顯然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是杜英下達的命令,後者是劉牢之自己主動示好的態度,只是這個態度就已經足夠讓謝萬對劉牢之再生不起什麽恨意,只能感慨劉建當了一輩子牆頭草、不明事理,看上去是各方都不得罪,卻實際上把各方都給得罪了一遍。
而現在說不定指望著這個兒子,劉建還能得一個善終。
“所以啊,就算不給劉建面子,總歸是要給劉牢之面子的。”荀羨勸道。
他和劉建之間的仇恨自然沒有那麽大,頂多說是看不慣劉建的諸多行為而已,此時自然願意當這個和事老:
“而謝家的產業,之前在青州也沒有幾家吧?此次謝大兄北上走一遭琅琊,余也已經讓手下人幫著謝大兄置辦一些家業,以後倒是也可以參與其中,反正現在你們謝家上下,也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了。”
原本的謝家,謝奕在軍中,謝萬在朝堂,謝安在野,另外還有一個英年早逝的謝據,之前是在太學,注釋經書、縱論講義,其實就等於代表謝家在學術界維持影響力。
畢竟在這個時代,對於經義的解讀直接表明一個人治國理政的能力——當然這只是在以“縱玄”為重的江左,在關中,無論是書院的招生還是最終畢業考核,考校的都是多方面的才乾,從君子六藝到建設某一地方的政策方法,不一而足。
甚至關中書院針對現在關中各處缺乏人才的情況,還準備把學生們的畢業考試設定為前往某一處州郡實習,實習期滿、政績無差,方可畢業,有些類似於後世的畢業實習了。
但隨著謝據的去世,謝家在學術界的影響力有所下滑,但很快謝安就通過參與諸如蘭亭集會等日常文學活動,將謝家的學術地位也維持住了,同時隨著他進入朝堂,取代了謝萬在朝堂上的地位,世人才恍然意識到,謝家哪裡是一分為四?
分明就是幾個兄弟在前面忙活,而謝安在背後統籌而已。
因此這一次在很多人的眼中,謝安雖然和謝奕、謝萬兄弟分道揚鑣,謝石也在壽春——謝石名義上是代表朝廷,而實際上到底是心向著朝廷、關中還是同樣近在咫尺的大司馬,那就不得而知了——但實際上謝家還是那個謝家。
謝奕等人的行動,都是在聽從謝安的指揮罷了。
然而謝萬卻出乎荀羨意料的搖了搖頭。
荀羨皺眉,再想要問,但謝萬的神色很鄭重:
“如今已經是兩個謝家了,關中一個,建康府一個,一筆可以寫出來兩個謝字。
就在都督北上的時候,已經派人將阿兄與我的內眷都接到了京口,他們在烏衣巷中也一樣受人指指點點,還不如直接住在京口好一些。”
荀羨愣了愣,謝家竟然這麽一聲不吭的直接分家了?
那豈不是意味著謝奕、謝萬和謝安之間的分道揚鑣?
可是天下人如今所讚佩、所擁戴、所畏懼的,是有著謝安的謝家,不是有著謝奕或者謝萬的謝家,甚至因為淮北之戰,謝萬的名聲還徹底臭了。
謝奕和謝萬竟然能夠為了關中下這般決心,或者說謝家為了能夠徹底的分立兩邊竟然能夠做出這般決定,讓荀羨也難免有些佩服,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一聲,謝家能夠成為深受都督信任的關中第一家,果然沒有點兒斷臂求生的勇氣是不可能的。
謝萬似乎看出來了荀羨眼底的驚訝和惋惜,微笑著說道:
“留在江左的謝家,或許仍然是需要有一個一言九鼎的大家長來維持的謝家,但是已經身在關中的謝家,則是只需要融入到關中即可的謝家。
謝家從何處來,已經注定,但是向何處去,卻還是未定的,也不是由謝家來決定的,是由關中上下一齊決定的,是由都督決定的。
江左的謝家,如同山巔上的明珠,熠熠閃光,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但是關中的謝家,以後便會成為汪洋大海之中的一滴水,隨波逐流,卻又奔流遠方。”
“泯然眾人矣?”荀羨下意識問道。
“不,到萬民中去。”謝萬回答,“再無彼此。”
荀羨恍然。
說到底,從此再無世家,而謝家,已經不算是第一個要消失的世家,但大概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就當荀羨若有所思的時候,謝萬慢悠悠的看了他一眼:
“當然了,令則兄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荀家現在還在半山腰呢,大浪淘沙,一個浪頭打過來,荀家也就自然而然的化入其中了,不是麽?”
皇室之前也曾經有通過和荀家聯姻的方式,扶持這個落魄老牌世家的意思,奈何荀家之中除了荀羨也沒有什麽爭氣而出眾的人。
一個世家的重新崛起, 需要的本來就不只是一個人的光芒璀璨。
就比如謝家,謝安固然有超絕常人的本事和智慧,可是如果沒有謝奕和謝萬以及小一輩的謝玄等人次第登場,那麽謝家也不可能成為繼王家之後的第二家。
因此荀家總歸是扶不起,這一次司馬昱掀動的變亂之中所涉及到的支持皇室的世家裡,也沒有荀家。
謝萬所說的,很扎心,卻也是事實。
荀羨:······
不會說話你可以少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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枋頭。
慕容楷靠在枋頭外的營壘上,拄著刀,身上滿是鮮血。
自鄴城之亂開始,也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冬去春來、萬物更始。
但是枋頭的戰事,斷斷續續的,卻從來沒有結束。
慕容垂對於枋頭的心態,顯然也一直處於搖擺不定的狀態。
這種心態,顯然也是由於慕容垂一直在等待天下局勢的改變。
當江左的動亂一樣開始的時候,慕容垂自然肆無忌憚,便開始猛攻枋頭,想要拔掉這個心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