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早飯的歸雁表示,謝姊姊天還蒙蒙亮就出去了,說是要去少陵祭拜一下,然後再去各處塢堡走一圈。
她這個新上任的禮曹掾史,雖然還沒有得到正式的任命,但是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所以謝道韞先去拜會一下本地的真正“女主人”——少陵許皇后,然後再去了解下面的具體情況。
杜英對此只能表示,女文青就是講究,不過還好這位不是單純只會無病呻吟的文青,也是個能夠腳踏實地的實乾派。
這就好。
只要她能夠幫杜英分憂,那麽別說是自己文青了,杜英陪著她吟詩作賦也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也有人對此有意見。
比如此時前廳,拿著名單坐在杜英對面的王猛,就語氣涼涼的說道:
“有些人,有佳人相伴,就忘了師兄。”
杜英對於師兄的耍寶並不在意。
“再世諸葛”的形象在自己帶著一群小師弟們漫山遍野抓他去洗澡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崩塌得一塌糊塗了。
不過或許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神話和傳說。
這也讓杜英愈發堅定先給師兄找一門婚事的想法。
“這是名單,師弟過目吧。”王猛耍寶歸耍寶,正事還是從來都沒有落下過的。
對此,還經常難免偷個懶的杜英也只能表示,師兄的確是一個很合格的經世濟民之才。
也難怪他單身。
其實名單沒有什麽好看的,上面的大多數人選,杜英之前就已經和王猛商定過了,現在就等著送到桓溫那裡去。
“能不能成?”杜英看的重點是名單前面,自己言辭懇切的那一封信。
信是剛剛親筆抄寫的,但是內容卻是王猛擬定的。
這種官場上的套路模板,曾經在鄴城等地遊歷混跡過的王猛,當然比杜英來的嫻熟。
話說的正式一點兒、好聽一點兒,桓溫答應的可能性也更高。
畢竟這是事關地方官吏委任的大事,尤其還是把所有的權力一股腦的丟給地方塢堡。
光是憑借杜英和桓溫之間,連杜英自己都拿捏不清的私人情誼顯然還不夠。
需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但願吧。”王猛一攤手。
杜英皺了皺眉,連師兄都隻說“但願”,那能成的可能性不高了?
“但是再加上這一封,就是‘應該吧’。”王猛又從桌子上拿起來另外一個信封,壓在杜英手裡的名單上面。
杜英一怔,定睛看去,信封上的字跡娟秀,落款正是“謝道韞”。
謝道韞的親筆信?
怎麽會在這裡?
“早晨起來就放在你桌案上的。”王猛撇了撇嘴,旋即趕忙一攤手,“信封就沒有合上,師兄可還沒來得及看哦。”
杜英翻了翻白眼,看你緊張的樣子,活脫脫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過看信封和裡面的信件都只有第一次折疊的痕跡,倒好像是真的冤枉師兄了。
王猛一直觀察著杜英的神情? 見杜英一笑? 嘟囔了一句:“說沒看就真沒看,萬一是情書什麽的? 看的人肉麻? 還是算了吧。”
“師兄不說話,沒人當你是死人。”杜英沒好氣的說道。
“師弟長大了啊? 都不知道尊師重道了。”王猛嘖嘖感慨。
“余心中所敬的,是家師? 不是你這個不靠譜的師兄。”杜英很自然的回懟了一句。
王猛登時吹胡子瞪眼:“反了你了!”
“打一架?”杜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王猛哼了一聲? 懶得和師弟在這種事上繼續糾纏不休。
這家夥身為關中盟盟主不要面子,我王猛還是要面子的。
盟主和馬上要走馬上任、名副其實盟內第二人的主簿,大早晨起來就打架,傳出去還要不要混了?
杜英則細細的看著謝道韞的親筆信。
字裡行間? 並未舞文弄墨? 但是言辭懇切,所說者,都是她昨日在關中盟的所見所聞。
而今的關中盟,在謝道韞的心中已經可以比得上一個邊遠州府,而且以後這裡肯定也會愈發向好? 所以謝道韞認為至少給關中盟一套州府的職位班底是沒有問題的。
華麗的詞藻不見得就比質樸的語言下描述的真實場景來的動人。
尤其是謝才女親自操刀,所謂的“質樸”也只是相對的少用了一些駢句和典故罷了。
相比之下? 杜英平時所寫的那些書信應該只能稱之為“大白話”。
這樣的真情實感,顯然更容易打動謝奕和桓溫這樣久在軍中的將領們。他們多多少少都討厭那些佶屈聱牙、引經據典的文章。
這也是為什麽謝奕對杜英的詩詞稱讚有加。
簡單易懂? 又發人深省,在謝奕這種沙場猛將眼中? 顯然才是真正的好詩。
就像是他們征戰沙場一樣? 哪兒來的那麽多彎彎繞繞? 直接拔刀砍過去便是。
謝道韞顯然拿捏住了自家爹爹和桓征西的心思,也說明這一封信的確是走心了。
而且不光是走心,她根本沒有把信封的封口封上。
擺明就是請杜英過目的意思。
如果杜英覺得信件的內容不符合,那麽自然可以不送走。
誠意十足。
王猛顯然也是看懂了謝道韞的意思,所以說話酸溜溜的。
充滿著單身狗的怨念。
反應過來的杜英,有點兒理解王猛,並且很想解釋一句,謝道韞寫這一封信,顯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自己至少已經表露出來了足夠的誠意,甚至把關中盟聯絡氐人這樣的秘密都告訴她了,並且自己交給她得這個禮曹掾史的職位也足夠吸引人。
和我本身,應該沒有什麽關系吧?
可是這些解釋到了嘴邊,杜英卻發現自己好像根本說不出來。
說出來了,就相當於矢口否認自己和謝道韞之間的關系。
有關系麽?
目前好像還真的只是單純的上下屬關系。
可是想有關系麽?
杜英攥緊手,那肯定是想的。
除非自己不是男人。
昨夜,晚風,小巷中,那泫然欲泣的神情,至今仍然倒映在杜英的心頭上。
但是·······
或許有一天,大家終歸是要反目的。
到那時,又該如何自處?
“師弟?”王猛好奇的喊道,“這都能看出神了?”
“沒什麽。”杜英搖了搖頭,“無可挑剔,速速送往灞上吧。”
“師弟放心。”王猛接過來信件,打量一番,嘟囔一句,“也沒有什麽奇特的地方,怎麽就能勾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