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月華見過老公公,該是勞公公......”
展昭定眼一看,眼前的月華姑娘,窄衫長裙,披帛,首飾燦然,腰間懸玉,舉止優雅,落落大方,與那日在山上的“青衣小子”判若兩人。
她緩緩抬頭,這張略為稚嫩的臉上,淡施粉黛,彰顯著靈動秀美,她雙眸的盈盈含春,朱唇的淡淡嫣紅,黛眉的纖纖鬱秀,俏頰的微微彤暈,看似素然清淡,卻掩不住芬芳馥雅。
她腰姿嫋娜,豐腴有致,比一般習武女子更添嫵媚聘婷,她本可盛妝濃抹,妖嬈豔麗,傾城傾城,卻刻意淡妝素容,恰是這種不爭之蓄,竟就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他目光一移,落在她頭上雙丫髻下的簪花旁,隻許幾朵新嫩粉梅點綴,清新脫俗,他縱橫江湖近十年,為官數載,見識深遠,閱人無數,從沒有女子給他如此印象,唯獨她。
“勞公公,冬安。”她略略欠身,又道了一句。
“三姑娘,身上的傷可還好些?”他定了定神,沈三七說得對,她換了女裝,果真美得......連他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詞藻,天生麗質的她,經過書香熏陶,更有將門之風,有大家閨秀的洛洛得體,卻無官家女子的扭捏作態,若說仙姿綽約、美若天仙等俗讚,似乎對她皆是褻瀆。
“好多了,勞公公請上坐,詹大人也......”月華微微展臂,作了個請狀,卻看見沈三七額上隆起得發亮的“壽星公”大包,頓覺詫異,更忍俊不禁。
屋外,暮靄沉沉,寒冷刺骨,大雪紛飛,屋內,焚香、插花、掛畫,圍爐而坐,熊熊火光,燃亮著一切,爐上正噗噗沸騰著羊肉的清香,這煦日如春的熱情,溫暖了人的身子,更滾燙了人的心,愣是久經江湖的他,也莫名感動。
三人分賓主坐下,一番寒暄,早有仆人在旁伺候,上菜添酒,月華姑娘小小年紀,面對兩位男子,竟從容不迫,應付自如,見識氣度,自是不凡。
“勞公公,您的救命之恩,月華沒齒難忘,月華先飲為敬。”
她舉杯一飲而盡,大有江湖兒女的豪氣爽快,但從她微蹙的眉頭而見,她不習慣喝酒,尤其是烈酒。
“三姑娘隨意便好。”他右手托了托酒杯,也仰頭一乾,心裡卻暗暗發笑,這位姑娘,可愛得緊。
桌上的菜,越來越滿,不僅有江南美食,還有東京名菜,有幾道甚至是宮廷菜,秀色可餐,味道正宗,讓人食指大動。
——如此用心良苦,怕是另有所圖。
展昭留了個心眼兒,心中有數也就不以為然,與沈三七飽吃一頓。
“聽說公公從宮裡來,官家近日可還好?”月華睜著大眼睛,問道。
“官家甚安,三姑娘有心了。”展昭略為失望,看她對當今皇上的關切,難道她想通過他進宮,當皇帝的娘子?不料她又道:
“官家心懷天下,仁義治國,乃一代明君,曹皇后才德兼備,文武雙全,乃天下女子之典范,官家如今娶了她,以正中宮,實乃明智之舉。”她臉上露出欣喜愉悅之色。
“三姑娘見識淵博,老夫佩服。”展昭笑道。
“就是這官家身子骨稍微......”月華蹙眉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睛,又道:
“他就該習武,強身健體,勞公公,您武功高強,怎不教官家幾套強身健體的拳法,外加修心養性的內功心法?”
她說得頭頭是道,甚是認真,毫無忸怩羞澀,
反倒一派天真爛漫。 展昭一聽,忍俊不禁道:“官家日理萬機,哪有閑功夫習武,再說了,我已離開皇宮,這是我辦的最後一趟差事。”
“勞公公,您今後有何打算?”月華好奇地問道。
“四海為家,自得其樂。”他笑道。
“如此正好,月華隨您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救死扶傷,懲惡揚善。”
此言一出,展昭甚為詫異,一旁猛吃胡喝的沈三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酒灑了一地。
“我說三,三......”沈三七喝到半醉,開始口不擇言,展昭猛地踩了他一腳,他疼得大叫一聲:“哎喲......”
“詹大人,你剛才說三什麽?”聰慧的月華機靈問道。
“他排行第三,我們都叫他勞老三。”沈三七笑道。
“勞公公,您在宮裡伺候人一輩子,也是時候該享享清福了……”
“三姑娘言下之意......”展昭問道。
“月華想拜您為師,以後跟著您闖蕩江湖,我什麽都會做,做飯、洗衣、療傷、祛毒,樣樣都能,我還能吃苦,您把我當小子便好。”
她莞爾一笑,一汪剪瞳秋水瞧著他,真摯動人,展昭心上猛然一動,若與她朝夕相處,他也難保能坐懷不亂。
“三姑娘抬舉了,老夫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更不收弟子。”他堅定地擺擺手道。
“您一身絕學,也想有個弟子發揚光大吧?我會待您像我太爺般尊敬,我從小就會伺候人,尤其是有年歲之人。”她邊說邊起身給他捶背,展昭立刻往後一讓,臉上一紅,“三姑娘,男女授受不親,老夫無福消受。”
“弟子孝順師父,天經地義,何況,您還是我救命恩人呢。”月華笑道。
“你就不怕老夫是壞人,日後對你圖謀不軌?”展昭突然沉著臉道。
月華不以為然,努了努嘴道:“您要是使壞,那日在山裡便成了,還要等到日後?何況,您......”她臉上通紅,眼簾一垂,羞澀一笑。
“凡事不可只看表面,更不能想當然。”展昭故作深沉道。
“反正,您都......還能怎樣?”月華低聲嘟囔了一句。
“三姑娘,他血氣方剛著呢……”沈三七冷不丁冒出一句,隨之右腳又是鑽心一痛。
“哎呀,老......”沈三七這才恍然大悟,“老毛病又犯了,腳痛。”三七尷尬一笑,繼續低頭吃喝。
“你終究得嫁人,日後子嗣隨夫姓,我要是收了你,我勞門便真要失傳了。”他借故搪塞道。
“誰說我要嫁人?我一輩子跟著您闖蕩江湖,服侍你終老,只要您帶我走南闖北,行俠仗義便好。”月華笑道。
“你跟著我這麽個糟老頭,成何體統?你可是丁家的掌上明珠,你若覓得如意郎君,便能雙雙行走江湖,走南闖北,行俠仗義。”展昭勸道。
“我就是不想呆在家裡,我大娘天天逼我相親,我跟哥哥說,要想娶我,必須先打贏我,雖我目前未遇敵手,可難保有一天遇到比我強,我又不鍾意之人,那該如何是好?更何況,我真的不想成親,相夫教子,多無趣。”月華撅起小嘴,埋怨道。
展昭略略一想,笑道:“......原來如此,這再簡單不過。”
“你大可定個規矩,每月只見三位提親者,月頭、月中、月末各一人,凡提親者,必先報家門,家世不明者不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者不見,好鬥者不見......上門提親者須在村外等上十日,心浮氣躁、心高氣傲、心志不堅者便會知難而退......”
“如此已篩大部分人,剩下的在十日內,人品才德,窺見一斑,再者,這不過是定親的前提,你若不中眼,多給些禮回絕便是,最終能到場比武的,可謂鳳毛麟角,你該好生珍惜才對。”
月華轉了轉眼珠子,高興笑道:“如此甚好,可是......整日琢磨這些男子,無聊得緊,難道女子只能覓夫嫁人,就沒別的事可做了?我還是想隨您闖蕩江湖,勞公公,您就收我為徒吧,我求您了……”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哀求他,正當他想著怎樣回絕不至於讓對方更失望時,突然聽到“咚咚咚”三聲,她已跪下對他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在上,您受了徒兒三拜,可不許賴帳……”她笑著抬起頭,眼中滿是狡黠。
“......這,我可沒承認。”展昭蹙眉道。
“要不,您試用我三個月,徒兒保準三個月後,您舍不得離開我。”月華眨了眨美麗的大眼睛,笑靨如花道。
展昭一聽,情不自禁臉上通紅,所幸滿臉皺紋的易容掩蓋了臉色,不然必定露出馬腳。
“老夫要去深山練功,兩年內不會在江湖上行走,你跟著我也沒用。”展昭道。
“啊......”月華大失所望,頓時十分泄氣。
“師父不過是不喜歡月華罷了……”她委屈得快要掉淚, 展昭於心不忍,於是道:
“這兩年,你在家先練練基本功,兩年後要是老夫還活著,有緣自會相見。”
月華一聽,又笑了起來,連忙道:“練什麽基本功?”
“察言觀色,觀人於微......”
“這些我早就會了。”月華不以為然道。
“那些提親者,你能只見一面便看出是忠是奸,是良是莠?”展昭問。
月華迷惘地搖了搖頭。
“江湖險惡,你武功不俗,但閱歷甚淺,你需懂察言觀色,辨別良莠,洞察先機……”
“師父可有什麽高深秘訣典籍,讓月華參悟參悟?”她笑道。
“聽其言觀其行,言外之意,無心之舉尤為重。”展昭道。
“就這幾句?”月華不悅道。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麽簡單的道理,三姑娘怎會不懂?”他笑道。
“小氣鬼……”月華又是一句嘟囔抱怨。
“時候不早,老夫要......”展昭正想告辭,不料月華道:“師父,您說的我都能答應,可您能不能滿足徒兒一個小小的心願?”
展昭暗忖:她又不知提出什麽要求,沈三七說她鬼主意忒多,真是不假。
“說來聽聽。”
“師父您這次回東京複命,能不能捎上我同行?”她眨著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笑道。
“這又是為何?”他好脾氣地問道。
“我想去開封府見一個人,這個人您一定認識。”
“誰?”
“大名鼎鼎的南俠展昭。”月華甜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