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第二日五更收拾了包裹下山,曲生一路護送,白虎尾隨。
行至山腳下,太陽初升,天光大亮。
等關口瘴氣散去,我與曲生作別,一人出關開始了旅程。
秦地往西,是羌人和蜀地交匯處,風土人情又有不同。
這日,我沿河岸上行,來到一處廣闊沙地。河水因沙土的混入變得渾黃,沙地因河水的滲透變得潮濕。
我打算去河西岸,正尋撐船的人,遠遠望見迎面一夥人越跑越近。
我記得曲生叮囑,隻身在外多多保全自身,不要多看多聽,於是低了頭自顧自向前走著。
“嘩啦啦”一陣銀鈴響動,聲音越來越近,那群人跑近了,一陣喊打喊殺聲。
我一抬頭,見是一群高頭漢子在追一個花衣姑娘。
我原想閃避,誰知那姑娘卻變了方向,直直向我跑來,撞了個滿懷,直撞得我坐到了沙地裡。
她個頭嬌小,力道卻大,一頭撞來,我隻覺得胸口悶痛,一時起不來。
於是,小姑娘蹲在我旁邊,我半躺在沙地裡洇濕了衣裳,那群人追上前來圍住我二人,伸手就要拽那姑娘走。
“且慢!”我拉住那人手臂製止了他。終究這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也太不像話,我還是管了這個閑事。
“你們為何要逮這小姑娘,可是欺負人?”我站起身來發問,多少有點狼狽。
那姑娘溜到我身後躲著。
“你不要多管閑事罷!我們敢欺負她?這妖女不欺負我們就不錯了!”一群人嚷嚷著“妖女”、“打殺了她”,我到底沒聽清是為了什麽。
一個男人又來拉她,花衣姑娘拿纖巧的小手握了他手腕,那漢子忽然吃痛叫喚。姑娘放了手,眾人看去,那漢子手腕上分明一圈殷黑的手印。
漢子嚇得“哇哇”大叫,直呼:“我中毒了!中毒了!完了,完了啊!”眾人驚懼,紛紛退後。
“嘿嘿,你們活該!”花衣姑娘巧笑倩兮,全看不出是能把人手腕捏黑的角色。
我糊塗了,這麽一看,好像受害的不是這姑娘,而是這群追她的人。
我準備默默溜走,那姑娘忽然鉗住我手腕,說:“你走哪去?”
我雖未感到疼痛,卻無論如何甩脫不掉她,心裡直說不好,這右手怕要廢了。
“你別怕,我不捏你,你隻站住了別走。”花衣姑娘指示道。
這叫什麽事,我如何糾纏進來了。
河道上一個船家劃船靠岸,我忙招呼:“梢公等我!我要渡河!”
姑娘聽了瞪圓了眼睛說道:“你帶我一起呀。”說罷要拉著我就要走。
那群漢子又圍了上來,紛紛嚷著:“你這賊休走,東西還來!解藥給我們!”
花衣姑娘十分不滿地瞧著圍了一圈人,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燦燦的小盒子,隨手拋了出去。
“給給給!盒子還給你們,解藥卻沒有。你們這群山鬼,死了也活該!”聽她說到“山鬼”二字,我忽然想起山鬼僧,噗呲笑了出來。
眾人搶了盒子回去,一人指著我吼道:“你笑甚!這妖女把我兄弟害得腹痛不止,如今還不知死活,不能讓她走了!”他惹不起這花衣姑娘,轉頭把氣撒在我身上。
“哎耶!又是蟲子!”方才拿到盒子的人忽然大叫,將盒子摔在地上——只見棕黃的沙土上,一隻金燦燦的蟬蛹樣的肥蟲子,緩慢蠕動著,向沙子裡鑽去。
“哈哈,
你們要那金盒子,我還送隻金蟲子,可好好謝謝我吧!”姑娘笑得燦爛,得意說道。 “謝個屁!你剛就是給我兄弟灌了這蟲子,他才滿地打滾!”扔盒子的人說道。
“我小蚺向來收人東西,都是加倍奉還——無論好東西還是壞東西。你那兄弟六博投骰子耍賴在先,出言輕薄挑釁在後,又貪嘴喝了我的酒,疼死他也活該!”姑娘掐著腰說道。
我看著地上的金蟬,仔細辨認了脫口而出:“金蟬蠱!”
“呀,你倒有幾分見識。”姑娘聽了回頭對我甜甜笑道,十分滿意的點點頭。
天爺,這姑娘喝酒賭博還下蠱,這是個什麽人啊。
船家見我遲遲不來,又撐船要走。
“梢公莫走!我就來!”我掙脫著要離開,姑娘不放。
忽然一人倒地,捂著腿嚎啕不止。眾人看去,只見那人腿上摳摟出一個血洞,隱約可見當中有金色一點。
花衣姑娘放了我,拍手笑道:“我的小東西會自己找食吃了,妙哇。”
我雖得以擺脫,卻立定不走了。
我學過如何解金蟬蠱。
苗疆蠱術,多以毒蟲,諸如金蟬、蜈蚣、毒蛇等天然毒物,馴化下蠱。
就如從南洋傳入的道家茅山術,也是一種蠱術。不同的是,茅山術是借助陰物下降頭,而非借助毒蟲。
我從小也接觸過這等偏門功夫,故而知道。
看著那人倒地痛苦萬分,我從包裹裡取出一塊蜂巢,放到地上,念起清心咒。
大家奇怪的望向我,連花衣姑娘也是。
不多時,那人腿中金蟬拱了出來,落在地上,直奔蜂蜜爬來。
姑娘驚呼:“我卻不知它還吃蜜!”一把將蟲子捏起來,投入口中吃了。
大家都看傻了眼。
花衣姑娘指著我說:“這群人欺負了我,你不要指望救他們。你救一個,我殺一個!”
我作揖道:“他們罪不致死。再說了,你若不去玩六博,他們也騙不到你。”
姑娘一時語噎,氣鼓鼓掏出一枚陶罐,打開來給我看了,罐底悉悉簌簌, 滿是蜈蚣!
“你再說,我就把這罐子裡的東西撒到地上,爬到誰身上算誰倒霉。”姑娘作勢要倒,一隻蜈蚣率先爬出來落在地上。
眾人見了都後退,卻不走。
“你怎把人命如此不當回事!”我呵斥道。
一人跪下來求我:“求先生救救我弟弟,他還在店裡,吞了金蟲子,痛得死去活來。”
我望了望船家終究是撐著船走遠了,罷了,終歸要先隨他們回去救人。
“不好玩,不好玩!”姑娘見大家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了,賭氣要摔罐子。
“別!”我忙上前把罐子扶住。
花衣姑娘轉動眼睛,對我說道:“你要救人啊,你不怕你走之後,我又禍害他們?”
她的眼睛圓圓,亮晶晶透著單純調皮,可看不出是個殺人的魔頭。
“你就不能不禍害別人?”我無奈問道。
“那你帶著我,我跟你一路走,就不怕我傷害他們啦。”她笑盈盈說。
“不行!你知道我要去哪裡?我們怕不同路。”我回絕了她。
“好!那都別活啦。”說罷她又要砸罐子。
我用力攔下,嘴裡隻說:“好好好!先回去他店裡再說,你別總拿著蜈蚣嚇人。”
眾人皆捏著一把汗,看著那蜈蚣罐子,聽我這樣講,紛紛點頭同意。
“行吧!”姑娘笑著背起手,踱步走在最前面,又是一副志得意滿的神采。
我跟在後面謹防她又拋出什麽毒物。
一群人浩浩蕩蕩向沿岸的一處大市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