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雍州最堅固的大城長安,漢軍前後只花了兩個時辰,便將它徹底奪下。由於漢軍從東面殺進城來,魏軍殘兵大多都從西三門逃走。鄧艾則是派人向丁奉建議,盡可能讓騎兵出城追殺,確保長安易主的消息短時內不會傳播開來,這樣漢軍也掌握了更多的主動權。
漢軍騎兵很快便兵分數路衝至城外,憑借鮮卑戰馬的機動性與體力,一連追殺了十余裡。魏軍將士大多來不及騎馬,僅憑兩條腿根本無法逃出騎兵的手心,在漢軍一路的追殺下,非死即降。
到了亥時,漆黑的夜空終於不再回想喧囂與哭喊。除了半數守衛十二城門的士卒外,其余漢軍將士盡皆聚集在太守府邸門口,上報各自的斬獲。
丁奉統計了一番戰果,算上在武關俘虜的魏兵,漢軍總計收得降卒六百余人,城內城外共殲敵七百余人,其余殘兵敗將皆是從西三門逃出生天,南面與北面幾乎找不到一個魏軍活人。丁奉又命士卒在城內反覆搜查,確保不會有漏網之魚。
曹爽的屍首暫且放在一邊,待丁奉等人想出如何利用後,再來處置。至於嚴德,丁奉從降卒那裡聞知此人頗得長安民心,便命士卒好生將其入棺收斂,明日一早,隆重安葬在長安城外,權當安撫民心。
此番漢軍繳獲城中戰馬二百余匹,糧草三十萬石,銅錢不計其數。至於曹爽前番留在岸邊的糧車,張翼已派人盡數焚燒,雖然不能收為己用,但也不曾留給魏軍。
還有一個讓丁奉尤其喜悅的收貨,是漢軍在城外兵曹史的屍首上搜出了他懷揣的京兆太守印綬。雖然看起來不顯眼,但丁奉從關索那裡聽說過這玩意的妙用,太守印綬在手,漢軍便可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唯一遺憾的是,長安城內的幾間囤放兵器的府庫,雖然極力撲救,但終究火勢太大,裡面的物資幾乎燒毀殆盡。
“可有查到是何人在城中放火?”丁奉忍不住詢問眾將,心中十分不解。
“丁,丁將軍,艾正欲引見一人!”這時,鄧艾卻是帶著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走上前來,“此,此人名叫石苞,字仲容,渤海南皮人士,乃,乃我年少舊時,現為京兆奏曹史。今,今夜便是他在府庫與校場放的火!”
“小人石苞,見過安西將軍!”石苞不敢怠慢,第一時間向丁奉下拜。他方才投降漢軍時正巧遇到鄧艾,兩人敘舊的同時,也知曉了漢軍的一些情況。看著這位比自己還年輕幾歲,卻已經官拜安西將軍的丁奉,石苞心中可是無比的羨慕。
“我當是何人,原來是石仲容!”丁奉心中大喜,親自扶起石苞。
“莫非將軍知我姓名?”石苞略帶驚訝地問道。
丁奉微微一笑,隨即示意一人上前,並問石苞:“足下可記得此人?”
石苞順著丁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李震摘掉頭盔,向石苞高聲拱手道:“石曹史,許久未見!不知鐵鋪近來經營地如何?”
石苞覺得李震有些面善,聲音也十分熟悉。加上他提到“鐵鋪”二字,石苞不消片刻便回憶起來,不由驚呼道:“原來這位壯士是漢軍之人!”
“此乃鎮東將軍關索關長尋麾下親兵!”丁奉這時方才向石苞解釋道,“我來長安前,關將軍便告知我長安有一懷才不遇之人,正是足下!”
石苞頓時感慨萬千,他也曾聽說過關索之名,不想竟這般了得。為了奪得長安,他早已做足準備,派人試探並策反自己。自己因為出身寒微,在曹魏鬱鬱不得志。當日李震告知他鄧艾在漢軍之中頗受信任一事,確實讓石苞深為動搖。
當然讓石苞信念更加堅定的事情,還是前番為曹爽帶路接應的差事被郡丞吳友搶去。加上吳友當日有輕視譏諷之言,石苞心中更加不忿。當得知嚴德今夜命全城魏軍嚴加戒備時,石苞便清楚漢軍即將兵臨長安,一旦有機會,他便欲做內應,助漢軍奪下長安。
“不知足下是如何放火的?”丁奉又頗為好奇地問道。
石苞這時也解釋道,他自己經營了一間鐵鋪,家中備了一些引火之物,以及長弓箭矢。當得知漢軍殺進長安、魏軍盡數前往宣平門後,石苞便悄悄離開家中。趁著城內守備空虛,石苞來到四下無人之處,先用火箭點燃府庫,然後來到校場外圍,又有火箭點燃了幾處營帳。至於長安百姓所言“蜀軍來了”一事,也是石苞故意散播謊言,好引發更大的混亂,動搖魏軍士氣。
“小人不敢焚燒糧倉,故而少了囤放兵器之府庫。”石苞說到這裡,滿臉愧疚地說道,“可惜還是燒毀許多器械……”
“若非足下機敏,以一人之力便製造如此混亂,我軍焉能如此輕松奪得長安!些許損失,何足掛齒!來日丞相面前,我必會為足下請功!”丁奉卻是十分感激地向石苞拱手致謝。此番攻打長安,魏軍拚死頑抗,四千漢軍前後也傷亡三百余人,如果不是石苞及時出手,恐怕這個數字會更加驚人。
“多謝將軍!”石苞大為感動,再次下拜,看來自己歸降漢軍的決定,實在是非常明智。
就在這時,忽有士卒來報,說是長安東面出現魏軍,丁奉不由得皺起眉頭:“莫不是鮮於輔的魏軍到了?”
想來想去,定是北橋的破損已被魏軍修補完畢。謝金卻是信心十足地說道:“將軍不必擔憂!長安以為我軍所據,鮮於輔便是來了,也無能為力!”
“何況我等已將魏軍糧草焚燒大半,更有許多糧車墜入河中!”張翼同樣鎮定地笑道,“魏軍缺糧,必然連夜遁走!”
“缺,缺糧……”聽到這兩個字,鄧艾的雙眼忽然一亮,隨即低頭思忖起來。
注意到鄧艾異樣的神情後,丁奉忍不住問道:“士載,你可是想到什麽了?”
“關,關將軍曾教誨我,凡事多站在敵人的角度思考,便,便能想出破敵之法!”鄧艾說到這裡,臉上忽地露出自信的笑容。
很快,眾將在聽完鄧艾的計策後,都連連稱善,丁奉也對此深表讚同。快速交代完畢後,丁奉便率眾前往東面城牆,去會一會那路魏軍。
來的正是鮮於輔與那四千余名魏兵。在將北橋徹底修好後,鮮於輔這才領兵渡河,抵達灞水西岸。看到那些被焚毀的魏軍糧車後,鮮於輔別提有多痛心疾首了。然而他更擔心曹爽乃至長安的安危,火速往西而去。
來到長安城下,由於天色已晚,鮮於輔看不清城牆上的士卒與旗幟,喊了許多聲,只是無人回答。就在他疑惑之時,城上突然傳來一聲大笑:“我乃大漢安西將軍丁奉!鮮於輔將軍如何來遲?長安以為我軍所取!”
“什麽!!!”年近七旬的鮮於輔差點氣得昏闕過去。本來他雖然擔心曹爽,但並不認為長安會落入漢軍之手。可事實如今擺在眼前,魏軍在雍州的大本營已經丟失,會面臨什麽後果,鮮於輔相當清楚。可僅憑他這四千人馬,又如何強攻地進去。
在馬上穩住身形後,鮮於輔立刻憤怒地大叫道:“曹爽將軍何在!”
“曹爽授首,嚴德盡節,我軍輕而易舉便奪下此城!”丁奉高聲說完,又好言相勸,“如今長安易主,雍州早晚為大漢所有,曹魏之亡指日可待!鮮於老將軍何不棄暗投明,早早歸降大漢?”
“呸!蜀軍休要猖狂!”鮮於輔氣得須發噴張,當下破口大罵,“汝等一時僥幸,大將軍來日必複奪長安,報仇雪恨!汝等皆將死無葬身之地!”
“老將軍切莫說大話!”丁奉呵呵大笑道,“我早已派人將幾處渭橋先後拆毀,曹真便是親提十萬大軍,又如何敢靠近長安!”
司馬相如的《上林賦》中曾寫過“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所謂“八川”,便是以渭水為首的八條黃河水系。它們貫串雍州京兆,環抱長安,後世將這八條河流稱為“長安八水”。今日魏軍所過之灞水,也是其中之一。
而丁奉所說的渭橋,乃是三座橫跨於渭水兩岸,佇立在水流交匯處的長橋。後世將它們稱為西、中、東三渭橋。當年西漢國都正是長安,為了確保長安一帶的商旅往來,也就有了這三座渭橋的誕生,歷代君王都十分重視對渭橋的維護。
雖然數十年前,董卓、李傕郭汜等為禍關中,三座渭橋先後遭到破壞,但曹操在徹底平定關中之地後,便徹底重建三橋,為大軍征伐、人口流動起到了十分積極的作用。
“蜀軍若是將渭橋盡數拆除,則大軍反攻長安便極為不利……”鮮於輔聽到丁奉這般說,心中不由一驚,“城中糧草物資極多,蜀軍便可坐穩長安!”
只是這個時候,肚子中傳來的一聲不和諧聲響,讓鮮於輔無暇顧及其他,糧草的問題讓他心中更是焦急,此番魏軍攜帶的糧車,不是被漢軍焚毀,便是墜入河中,此刻四千將士身邊沒有一點糧食,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若是今夜能進入長安,尚能解此燃眉之急。
雖然長安城外尚有許多散居的百姓,可以向他們強行征糧,但此刻夜已深沉,征糧需分散軍士,極為不便且耗時太多。萬一被城內漢軍得知,勢必出城來攻,這對魏軍來說更加不利。
“撤兵!”既然留在長安已無用處,鮮於輔立刻帶領士卒往東而去。而丁奉也不去管他們,只是命士卒在城中好生歇息,聽候調遣。
而城外魏軍大約行了十余裡後,饑腸轆轆又十分疲憊的將士顯然無法再加快腳步,整個隊伍越發拖拉。注意到這個情況後,鮮於輔只能讓全軍稍作休息,並命斥候時刻留意長安魏軍是否追來。
只是歇息無法解決魏軍的饑餓,不少將士已經開始暗中抱怨起來。注意到這個情況後,偏將軍崔亮趕緊找到鮮於輔:“將軍,我軍眼下該當如何?”
“全軍可速前往東南杜縣,再做打算!”鮮於輔早已有了打算,十分果斷地說道。
“將軍,若是蜀軍從後追來,該當如何?”崔亮連忙說道,“不如再渡北橋,然後拆毀橋梁,已作萬全之策!”
“漢軍兵力終究不過數千,其既有斷絕渭橋之意,必是要死守長安,不會輕易出城!我軍缺糧且士氣疲憊,急需進城休整,方可與蜀軍交戰!眼下距離我軍最近之地,便是杜縣!”鮮於輔卻是十分嚴肅地否決道,“若是全軍向東並拆毀北橋,雖可暫保無虞,但雍州兵馬日後一旦無法奪回長安,必然東撤。 那我等斷橋,豈不誤了大事!”
“何況我聽那個吳友說起,大將軍在子午谷留有兵馬,丁奉多半不是從漢中而來!”鮮於輔繼續撚須分析道,“如我所料不差,蜀軍必是從南陽出武關來到雍州,故而我軍未曾有所察覺!”
“我軍據守杜縣,便是斷蜀軍歸路。丁奉孤軍深入雍州後方,聞知後路被斷,必然膽寒!”鮮於輔說到這裡,更是握緊了老拳,“若是能迫使其棄城而走,則對我軍大為有利!”
“輔國將軍高見!”崔亮不由得心悅誠服,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考慮地如此周全。
其實鮮於輔身為曹魏三朝元老,自知時日無多。他此番心懷報效國家,建功立業之心,不想卻間接導致長安失陷,讓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怎麽著也要奮起一搏,助魏軍力挽狂瀾。
只是令鮮於輔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魏軍原地休息的時候,數匹來自長安的快馬正趁著月色,往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是夜寅時,位於長安東南四十余裡的杜縣,守城的郡兵幾乎都進入了夢鄉。白日他們雖看到有一路數千人馬的魏軍從城外往北而去,但由於沒有想到這些人實際上是漢軍假扮,因此他們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通知完縣令李林,便不再多想。
然而他們的好夢,很快便被一連串的喊聲所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