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中緩步走出一個人影,在幾人身前幾步處停下。緊接著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再說一遍,離開這裡,否則我殺了你們。”
接著火光的映照,三人能夠勉強看清:那人蓬頭垢面,花白的須發長而凌亂,遮蔽了大半張臉,甚至連雙眼都被覆蓋其中,顯然已經在這洞中待了有些時日。
相比於那邋遢的照型,雙手之中那被火光映照得紅光幽微的一對短劍倒是頗為精致。
那人的衣服破爛不堪,但仍能從殘存的布料中看出那曾是一件名貴的服飾。倒是配得上那令人拍案叫絕的武藝。
看著那布料上的配色,白天舞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又回想起那人的聲音,她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前輩是什麽人?為何會流落至此?”白天舞不禁發問道。
聽到白天舞的聲音,那人輕?了一聲,道:“居然還有個女人?”
此話一出,白天舞不禁打了個寒顫。好像這個獨居洞中的男子在覬覦著自己什麽。
片刻沉默之後,男人再次開口:“我是誰不重要,你們再不離開,我便是殺你們的人。”
這一次,白天舞絲毫沒有在意男人語氣中的威脅。她隻覺得這聲音越聽越熟悉。再加上仔細觀察著那人的身型,衣著,一個名字漸漸浮現在了她的腦海。
“秦大人?!”
當這三個字出現在白天舞腦海中時,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聽到這個稱號,男人的身體一震,顫抖著道:“你……你……是何人?怎……”
“秦大人,我是天舞啊!”白天舞激動地將長劍與火把丟在一旁,單膝跪地拱手,全然忘了身旁還有兩個人。
而那兩人臉上的驚訝此時已經已經無以複加。他們怎也想不到,這一個晚上居然能同時見到兩個江湖傳奇。
秦楓手中兩柄短劍當啷落地。他顫巍巍地來到白天舞身前,雙手空抓了幾下,終於摸到了白天舞的臉頰,將她輕輕拉了起來。
粗糙的大手在滑嫩的臉頰上摩挲著。雖然被摸得雙頰火辣,白天舞卻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秦大人,您的眼睛……”
“瞎了好久了。反正著洞裡也用不到。”秦楓自嘲道,“你……長大了啊。功夫也有長進了。”
“嗯!”白天舞用力點了下頭,臉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兩行清淚。
感受到了臉頰上的淚水,秦楓用拇指輕輕為她抹了抹,又扶著她的肩膀道:“安平府現在怎樣了?他們都還好吧?”
“大人您一行人等失蹤以後,謝堂燕大哥繼任了府尹。江雪姐和沙姐都很好。”
“那就好。你過得怎麽樣?姓琴的還在抓你嗎?”
白天舞苦笑了幾聲:“姓琴的已經被我殺了。不過我還是逃犯的身份。”說著她還回頭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石玉劍與王霖安。
“是啊,刺殺丞相又怎能全身而退。”
“您怎麽會在這裡?”
秦楓沉默了片刻:“那兩個人,可是你的朋友?”
白天舞扭頭看了眼二人:“算是吧。”
“既是朋友,跟我進來坐吧。”
秦楓回身領著三人來到洞穴深處。那裡有一個石頭圍成的篝火坑,旁邊堆積著無數白骨。
“坐吧。”
秦楓隨口說罷,便席地而坐。白天舞跟著坐到了他的身邊。
石玉劍和王霖安尷尬地看了看一地的白骨和碎石,用腳清出了一片區域,
也坐了下來。 “我失蹤多久了?”
“您……失蹤已經四年了。”白天舞小心翼翼道。
“已經四年了啊。”秦楓並沒有白天舞想象的激動,反而是平靜地感慨道。
“這些年您都是怎麽過的?”
秦楓自嘲地笑了兩聲,抬腳踢了一塊地上的白骨:“這不是很明顯了?”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您為什麽會在這裡?”
“暗影刺客團聯合當地幫派在山路上偷襲了我們。”說著秦楓向白天舞伸出左手。
白天舞會意,趕忙遞上火把。秦楓接過,點燃了篝火,繼續道:“你們想必也是在那裡遇襲才落至此處的吧?”
“是。”
“當時我們陷入混戰。我飛身上崖,解決了放冷箭的弩手,與暗影首領林安隱鏖戰在了一起。後來我聽到小嵐墜崖的聲音。分心之下便中了他一掌,本以為命不久矣,便拉他一同下崖。
墜落之時他一劍斬瞎我雙目,我一掌將其打飛,而後便落到此處。”
“那您為何不離開?”
“你看我這個樣子要如何離開?”
聽秦楓這麽一說,白天舞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我明日帶您離開吧!”
“不必了。”秦楓面色平靜地搖了搖頭,“我在這裡生活慣了。而且我時日無多了。”
“怎麽會?”白天舞面色憂慮道。
“林安隱那一掌的掌勁一直在侵蝕我。這些年我一直在用內力抵抗,但我能感覺到我堅持不了多久了。”秦楓的語氣出奇的平淡,仿佛口中那將死之人與自己毫無瓜葛似的。
“您跟我會京城吧,江雪姐一定有辦法治好您的!”
秦楓苦笑兩聲:“你看我這個樣子,出去還怎麽見人?”
“您是一代傳奇,沒有人會笑話您的!”一直靜靜聽著的石玉劍忽然插言道。
秦楓抬手指向洞穴深處。三人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才發現那裡有一個半人高的石堆。
“我在這裡,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守著小嵐。”
白天舞的瞳孔瞬間放大,聲音顫抖著道:“那……那是嵐姐?”
秦楓點了點頭:“她掉到這裡,沒多久就死了。”他的語氣之中早已流盡了悲傷,仿佛只是在敘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似的。
白天舞不想流淚。她緊緊咬住下唇,用力眨了幾下眼,可淚水卻是越眨越多。
聽到白天舞起身和遠去的腳步聲,秦楓就知道她是要做什麽。
白天舞搖搖晃晃地向石堆的方向走了幾步,雙腿一軟,撲通一下跪坐在地。
石玉劍趕忙彈起身來,想要上去扶起白天舞,卻別一旁的王霖安拉住了胳膊。
石玉劍不解地看向他,卻聽秦楓幽幽道:“讓她們獨處一會吧。”
石玉劍聞言自知莽撞,便又坐了下來。
篝火劈啪作響,將三人的臉都映襯得通紅。三人默然無語。
幽微的晚風攜著夜林的窸窣吹入洞中,將白天舞的嗚咽帶向埋葬摯友的石堆。
石玉劍迷茫地看著王霖安,王霖安同情地看著秦楓,秦楓則靜靜地望著白天舞的方向,空洞洞的眼窩之中仿佛閃爍著憐憫的光。
白天舞望著那小小的石堆有些失神。過去的種種不斷閃爍在她的眼前。
是她在自己最迷茫的時候將自己帶到了安平府;是她幫自己布置了自己第一間真正意義上的閨房;是她帶自己辦了人生中第一樁案子;是她送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件漂亮裙子……
她是自己的老師,也是自己的摯友,更是可以交心的姐姐。可是現在,她就靜靜地躺在石堆下面,再也無法與自己說話。往日的歡聲笑語猶在耳畔,凝神細聽,卻又只剩一片寂色淒涼。
這一晚白天舞不知自己是如何睡著的。當看到她趴伏在地不再動彈之時,王霖安看了已經靠著岩壁睡著了的石玉劍一眼,壯著膽子輕手輕腳地走了上去。
白天舞雙腿蜷縮著,還保持著跪坐的樣子,身體無力地傾倒在一側,頭埋在胳膊裡,也不知是哭得睡著了,還是哭昏了過去。
看著她可憐楚楚的樣子,王霖安心中一陣不忍。他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身體擺正,好讓她舒服一些。接著又將自己的外衫解開,蓋在了她的身上。
做好這些之後,王霖安看著那安眠的美人,看著那均勻起伏的豐腴胸膛,沾滿淚痕的清秀面龐,他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絕美的容顏近在咫尺,飽滿的峰巒觸手可及。若是一天以前,能夠見上威名赫赫的白龍女神一面,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現在她就那麽躺在自己面前,像一隻疲勞的幼貓,沒有一絲戒備。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做到所有俠客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此刻的王霖安心中全無齷蹉,只有憐憫。
“無論多強大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啊。”王霖安暗自感慨道。
白龍女神,金劍破魂,甚至快刀截流,這些都是曾經鳴震江湖,甚至比肩雲水閣閣主的大人物。而這些令人望塵莫及的絕頂高手此刻就真真實實地在自己面前。
他們也並非如傳說中那麽無堅不摧,也並非如人們想象那般瀟灑自如。他們也會如常人般脆弱不堪。
令人豔羨的大俠,似乎也沒有過得比常人好上多少。命運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名聲而照顧他們,名氣再大,到頭來也不過是逃犯,野人,甚至客死異鄉。
如果這就是名揚天下的代價,也許碌碌無為,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才是更好的選擇。
如此一想,王霖安心中暢快了一些,對自己相對平凡的半生又少了些哀怨。他坐回了石玉劍身邊,靠著岩壁,心安理得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