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策論的成績榜單一公布,士子們就圍在招賢館門前的一面牆壁上,人頭攢動,外圍的士子都踮著腳,想要看看自己的官居何位。
這畢竟是由秦君駟親自批閱的策論,公平公正,最能體現自己的才識的。
就跟秦君駟所說的一般,三百多名參與考核的士子,或於朝中,或於軍中,或於地方。
最讓士子們向往,也是最為趨之若鶩的,就是朝堂之上,其次是地方,最差的就是軍營當中任職。後者能留下的十不存一。
而在地方,至少是縣丞、主簿起步的。
“啊!太好了!我被任命為中庶子!”
“怎麽會這樣?居然讓我擔任上谷縣令!唉,君上真是屈才!”
“咦,蘇子,你怎麽隻被任了一個杜縣令?”
一名青衣士子掃視著名單,就看見榜單上面蘇秦的名字,不禁有些詫異。
蘇秦亦是看到自己榜上有名,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低著頭,就準備離去。
同行的士子歎息道:“蘇子,不應該啊。以你的才能,再加上那篇強秦之論,不應該隻任一個杜縣令。難道君上看不出蘇子你的才氣,看不出蘇子你的能力嗎?”
“是啊!蘇子的辯才和能力咱們都是知道的啊,不應該隻任一個縣令。”
“會不會搞錯了?”
“蘇子,你別沮喪,說不定是有人搞錯的。”
“嘿嘿,這可說不準。蘇子,其實做一個縣令沒什麽不好的,治政一方,若是政績上去了,還是能提拔到朝中的嘛!”
蘇秦仍舊低著頭,好似霜打的茄子,三緘其口。看見蘇秦的興致不高,士子們都不禁搖搖頭,哀其不幸。
蘇秦能甘心嗎?
不,我不甘心!
蘇秦緊緊的攥著拳頭,額角青筋暴鼓。
他自恃滿腹才華,學有所成,遠見卓識已經非常人所能比擬。故而為了入秦,忍受家人鄰居的冷嘲熱諷,賣掉屋子田產,得黃金百鎰,就想著能夠得到秦君駟的重用,日後也好衣錦還鄉,將那些奚落過自己的人再好好的奚落回去!
不曾想,入秦半年,仍舊未得秦孝公、秦君駟之重用。
蘇秦豈能屈居於一縣令之位?
可是,就這麽回去,不是更要被妻嫂奚落,父母冷眼相待嗎?
不甘心的蘇秦,在招賢館就這麽一直等著,直等到日落西山,昏昏欲睡之際,這才看見一輛馬車在十多名隨從的拱衛之下,在招賢館的門口停下。
馬車中下來一人,穿著官服,年紀輕輕的卻是氣度不凡。這人正是秦國的大庶長,嬴疾。
“大庶長!在下有事相詢!”蘇秦叫嚷一聲,就直接闖了過去。
幾名隨從連忙將蘇秦擋住。
“你是?”
“在下雒陽人蘇秦!”
“是你啊。”嬴疾揮了揮手道:“放開他。”
“蘇秦,你有何事相詢?”
蘇秦推開兩名隨從之後,走到嬴疾的面前,作了一揖道:“大庶長,在下對於策論的結果深感困惑。蘇秦之才,大庶長應該是知道的,何以君上見了蘇秦的強秦之論,卻這般對待蘇秦?”
“怎麽,嫌棄杜縣令的官職小?”嬴疾促狹地看了蘇秦一眼。
蘇秦歎道:“大庶長,於我蘇秦而言,這縣令之位,著實屈才。君上應為明君,慧眼如炬,知人善任,何以不賞識蘇秦之才?莫不是蘇秦在強秦論當中,有何處冒犯了君上?”
“這倒沒有。
” “那是何故?大庶長,蘇秦實在不願屈居縣令之位,還請大庶長見諒。”
聞言,嬴疾的臉色一冷,淡淡的道:“蘇秦,你既然不願為我秦國之縣令,何不離去?現在的秦國,多你一個蘇秦不多,少你一個蘇秦不少。”
蘇秦啞然失笑道:“大庶長所言,實在讓人心寒。蘇秦有大才,有王佐之才,何以君上不能用?還請大庶長如實相告,不然蘇秦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既然你想知道,那麽我不妨告訴你。蘇秦,你確有大才沒錯,但是現在的秦國不適合你,沒有你的用武之地。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聽到這話,蘇秦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下了頭,說道:“大庶長,能否讓在下跟君上見一面?”
“君上日理萬機,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拜托了。”
蘇秦從懷裡掏出幾塊馬蹄金,一把塞到嬴疾的手中,但後者並沒有接受,反而塞回了他的手裡。
“大庶長?”
嬴疾緩聲道:“蘇秦,其實我很欣賞你,你才華橫溢,眼光獨到,包舉宇內,甚至於我嬴疾自問有些地方都不能及你。只不過,君上不用你,嬴疾亦是無可奈何啊!”
“大庶長,蘇秦只求見君上一面。蘇秦相信,君上看了蘇秦的策論,聽了蘇秦對於天下大勢的看法,了解蘇秦的才乾之後,一定會重用蘇秦的。蘇秦若是能飛黃騰達,絕不忘了大庶長的提攜之恩!”蘇秦深深地作了一揖。
“呵呵。”嬴疾含笑道:“蘇秦,你是在將我嬴疾當做景監了,可你蘇秦是商君嗎?你有商君之才嗎?”
聽到這話,蘇秦頓時昂首挺胸地道:“蘇秦自認不比商君差多少!”
好一個傲氣的蘇秦!
嬴疾的心中暗暗搖頭,又道:“蘇秦,既然你執意要見君上,我便成全你。不過,你能不能說服君上重用你,這可就不管我的事了。”
“多謝大庶長!”蘇秦頓時喜形於色。
回去之後,蘇秦就絞盡腦汁,奮筆疾書,連夜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策論出來。
翌日,蘇秦就在嬴疾的帶領之下,進入鹹陽宮,步入龍台。
“雒陽人蘇秦,參見君上!君上萬年!”蘇秦躬身行禮道。
而秦君駟正在批閱奏牘,看見嬴疾與蘇秦二人進來,就將手中的狼毫毛筆放到一邊。打量了一下蘇秦這個名動千古的縱橫家。
蘇秦的相貌還算端正,頷下一縷短須,眼窩深陷,皮膚白皙,明顯是時常熬夜過度,閉門不出所致。秦君駟從他的身上看出了一股書卷氣,顯然是飽讀之士,不過蘇秦此刻低著頭,表示謙卑,故而秦君駟看不到他的眼神。
眼睛,是通往心靈的窗戶。
“坐吧。”秦君駟伸手一指。
“謝君上。”
秦君駟待蘇秦坐下,又下了陛台,與之對席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