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科念的是自動化專業，我們班當時就2個女生，她是其中之一。因為‘資源有限’，很多男生在大一剛入學的時候，就卯足了勁兒的，要‘內部消化’掉她們。我看競爭者那麽多，所以在最初，我對她，是不抱什麽奢望的。”

伊菱看到，徐進在講到“她”的時候，嘴角帶著明顯的微笑，那麽甜蜜的樣子。

他一定……很愛她。伊菱心想。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一個晚上。那天周六，我去圖書館自習，碰到她也在那裡。她在找一本書，正好我借了，她問我看完沒?我見她有想讀的意思，就提議，一塊兒看。就這樣，我們的交流多起來。

感情這根進度條，一方有意，而另一方又不反感的話，那一來二去，很容易就變得熱絡。慢慢，我發現她身上的很多優點，她聰明、坦率，但有時候，又笨拙的很可愛。比如，在專業上，其實她非常非常努力，但是，她就是學不過我。

這個時候，她就很懊惱，而我，就會逗她、跟她開玩笑。”

徐進唇邊的笑意加深，而伊菱下沉的心……是沉到胃了嗎?為什麽，會有點反酸?

伊菱沉默著，始終，望著他。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麽要選自動化專業?為什麽明知學不過男生，還要那麽努力的，好像在跟自己較勁?為什麽不轉專業，換一個她學起來更輕松的呢?

她說，一直以來，人們對女工程師的偏見不淺，覺得女人搞技術，只會越搞越亂。這一塊多是男人的天下，女人不太有發言權。可是，明明，女性也在自動化的浪潮之中啊。男人們發明了車子，難道女人就不開車嗎?男人發明了手機，女人也在玩手機啊。

世界上第一個程序員，還是女人呢，她就是著名詩人拜倫之女，奧古斯塔·阿達·金·勒芙蕾絲伯爵夫人。她說，她要成為伯爵夫人那樣的女人，因為，女人在機械領域，始終在順應男人們的設計思維，而她，也想要提供女性的靈感。

總之，她就是這樣一個，有野心，敢想、敢做的女生。”

徐進說到這裡，躺了下來，眯縫著眼，看天上的雲，變幻莫測。

他突然又加了一句:“她就好像，這天上的雲。”

伊菱抬起頭，湛藍的天空，美麗、遙遠。那是她不可及的高度……

她問:“那你們後來，為什麽要分手?”

徐進答:“因為她要出國留學。”

“留學……就不能談戀愛了嗎?現在通訊技術也發達了，QQ、MSN、微信，都可以讓你們隨時增進感情啊。難道說……她出國後，就不打算回來了?”

徐進長吐出一口氣:“其實後來我想通了，才知道，她回不回來，我們的結局，都不會改變。因為，像她那樣的女孩兒，我根本綁不住她的。愛情，從來不是她唯一的追求。”

伊菱從他那兒收回目光，將腦袋，低了下去。

卻聽徐進又道:“但愛她，是我那時候，唯一的追求……”

徐進閉上眼，眼睫毛微微抖動著。他的聲音也有些發顫:“她離開後，我的整個世界，都暗了。她帶走了我生命中，所有的光。然後有一陣，我就像具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對我來說，她告訴我要去留學的那天，就是我的末日。從此，外界的一切，我都感覺不到了。”

徐進睜開眼，偏過頭，他看著伊菱，問:“你期待的末日，也是這樣，想要什麽都感覺不到嗎?”

伊菱一愣，無言以對。

期待。他說，她期待……

“你知道嗎?末日，一點都不好玩。

那跟你求而不得，想要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的暗，是不一樣的。你埋葬自己，是會給自己留一個呼吸的孔的。但是，末日降臨，那種感受，是窒息，是瀕死都不想掙扎的絕望。那段時間，我坐在我們一起上課的教室裡，我走在我們一起走過的馬路上，我產生過無數次，想死的念頭。那會兒就覺得，死變成了一件特別美好的事情，因為，它能幫我解脫痛苦……”

徐進做了個深呼吸，將身子直了起來，兩個手撐在草地上:“如果你真的經歷過這樣的精神崩塌，伊菱，你大概，是能理解我的這種感受的吧?那其實，跟肉體的消亡，也沒什麽分別了。所以算起來，人這一生，遇到‘末日’根本是個大概率事件，這麽一想，你再去面對2012，會不會覺得，更坦然一些?”

伊菱抿了抿唇，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隻輕輕問:“那……你後來，是怎麽走出失戀的陰影的?”

徐進揚了揚眉:“如果想到她，還是會感到心痛，那可能，我壓根兒就沒有走出來過吧?我也不知道。 總之後來，我就按部就班的，繼續上課、考研，一路走到今天。

我承認在這個過程中，為了擺脫她揮之不去的影響，我很努力的把心思轉移到學習上。但事實是，即便我將來創業成功，飛黃騰達到可以買下江上市中心的大樓，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可高興的。”

“沙啦啦啦啦……”

風吹著河邊的樹葉發出響動，伊菱抱著自己的膝蓋，不知怎的，她想到一段台詞，來自於一部很老的電影，它道:

“我曾聽人說，如果刀夠快，血從傷口噴出來的時候，像風聲一樣，好好聽。想不到第一次聽到的，是我自己流出的血。”(《東邪西毒》)

或許是配合徐進初戀的落幕?

伊菱問:“你……失去再愛的能力了嗎?”

徐進說:“大概沒有。至少，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是會為你驚豔。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你應該是個有野心的女生，這點，跟她很像。

你的香水味道，跟她用的，也是同一個牌子。還有就是，你幫我整理衣櫥，那種一板一眼，認真較勁兒，也跟她一模一樣……”

伊菱“呵”地輕笑了一聲，站起身:“可惜，最本質的不同。她有博大的追求，我沒有。知道了，明天開始，我不用香水了。”

徐進目送伊菱的背影，漸行漸遠。轉而，他又仰躺下去。天上的雲，依舊飄蕩而虛幻。如徐進的心，他也不知道，他今天跟伊菱說這些，到底，是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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