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骨剜心般的劇痛瞬間淹沒了葉觀火的意識。他隻來得及從喉中發出一聲悶哼，便乾脆利落地痛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依舊帶點迷糊的葉觀火終於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小葉你醒啦！”柔軟的大床邊，一名俏生生的少女正趴在床沿，瞪著一對小鹿般的眼睛看著床上的葉觀火。

　　“你又隨便撬我家門鎖。”葉觀火揉了揉額角強打起精神瞪了少女一眼。

　　已至黃昏的陽光不算明媚，卻柔軟依舊，原本應當是癱睡在床的自己已經被妥帖地安置在暖和的棉被中，床頭放著尚溫的水，床邊是一雙與繡著對憨憨熊貓頭像的綿軟拖鞋。

　　“紅袖沒有撬門鎖啊，紅袖這次是翻窗進來的。”少女伸出蔥白的手指點了點陽台窗戶，水靈靈的大眼睛滿懷無辜。

　　葉觀火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幾下。

　　“十三層樓高的窗戶你也翻?摔不死你！哦，你好像的確摔不死。不過這姑娘的身體怎麽回事啊，不會又是你從大馬路上隨意搶過來的吧?快把意識還給人家啊你這個混蛋。”

　　“可她已經沒有意識了。”少女歪著腦袋回答。

　　葉觀火沉默了片刻，有些艱澀地開口:“你又偷跑去哪家醫院太平間玩了?”

　　“不是哦，就是在隔壁那棟居民樓找到的，二單元601。紅袖聞到了新鮮魂魄的味道，但等到過去時，這姑娘已經死了。她是租房獨居，紅袖怕等人發現時，她身體早就腐敗了，所以紅袖就把這具身體帶回來啦。”少女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從口袋中掏出一封素雅的信封，“喏，這應該是她留下的遺書。”

　　葉觀火伸手接過信封，但沒有直接打開。只見他眼瞳驟然如清水中的油墨般暈染開，完全佔據了眼白，直至雙眼變成一片深邃的黑色，原本溫暖隨和帶著點年輕人不著調氣質的葉觀火此時卻突然變得生硬、冷漠，是極地不化的冰，也是極地本身。

　　“小葉又動了他的力量，不怕又把他吵醒了?”少女看著氣質突變的葉觀火，不自覺地將身體挪遠了幾寸，這才怯怯地開口。

　　“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而已，還不至於讓他醒來。”葉觀火將未打開的信封塞回了少女懷中，擺了擺手，雙眼重新恢復正常。

　　少女再次將信封貼身藏好，又屁顛顛地湊回到葉觀火身前:“那小葉要幫她報警料理後事嗎?不然這麽漂亮的身體，腐爛成一堆蛆蟲橫行的肉塊真是可惜。”

　　“不用，這姑娘說自己一直有訂牛奶的習慣，如果持續兩天留在奶箱中的牛奶沒有被取走，送奶工會打電話聯系她。信上面提前對送奶工表示了抱歉。”

　　“那紅袖現在去把這具身體放回去咯?”少女瞪著可愛的鹿眼搖晃著小小一隻的身體。

　　“不用，紅袖你先把這十二個小家夥安頓好。然後跟我出去一趟。”

　　葉觀火右手張開，一團濃稠的霧氣升起又飄散，只見十二根正緩慢均勻燃燒的慘白蠟燭靜靜飄浮在葉觀火掌心上。每一根蠟燭微弱的燭心火光中，都能隱約窺見神情各異，但都在哀泣的孩童虛影。

　　少女伸出手指迅速在燭火中戳了戳，並沒有感受到一丁點灼熱。

　　“這是什麽?小葉你剛收容的待淨化魂魄嗎?紅袖覺得他們好像很蠢的樣子唉。”

　　“作為青殃的你看他們當然很蠢，他們只是一團連獨立意識都殘缺的可憐魂魄。”葉觀火將十二根鬼燭交到少女手中，順手揉了揉少女的腦袋。

　　“可是小葉不也是殘缺的魂魄嗎?為什麽小葉這麽聰明呢?”少女憨態可掬地在葉觀火掌心中向上蹭了蹭。

　　葉觀火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說話，掀開了棉被起身，瞥了一眼身邊像條小狗一樣湊過來聞個不停的少女:“大人換衣服的畫面小孩子能不能自覺轉過頭去啊?”

　　“可是紅袖真的比小葉大很多很多歲唉，紅袖可是貞觀三年生的。”少女翹起右手尾指點著自己的臉頰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小葉你多大呢?不準說你是上古神話中的活下來的啊，那又不是你。你今年明明才二十四歲！”

　　說著少女雙手伸出手指衝著葉觀火比出二十四的數字。

　　葉觀火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脫下完全汗濕的單薄襯衫，露出精瘦的肌肉……以及左側腹部，森然的白骨。

　　“呀！”少女激動得跳了起來，伸出手就要去觸摸葉觀火身上顯露的骨頭，“小葉你怎麽不說啊，【燼】已經開始吞噬你的血肉了！”

　　“小事。”葉觀火後退半步，躲過了少女的手指，順勢打開身旁的衣櫃門，把怎呼呼的少女擋在一邊。

　　“這怎麽是小事?一定是小葉你最近覓食的收獲滿足不了【燼】了。紅袖覺得小葉簡直是太笨了，為什麽一定要死守著【明淨】的宗旨不放啊，小葉已經是世上最後的傳人了，小葉個人的意志就應該是明淨的宗旨不是嗎?好的鬼怪壞的鬼怪通通吃掉不就行了?為什麽每次都要竭盡全力去淨化那些明明已經犯過殺戒的鬼怪啊，它們明明就是應該魂飛魄散的！”

　　“它們不是犯過殺戒，是以血還血的同態復仇，雖然簡單粗暴，甚至不被現代律法允許，但代表著最樸素的善惡觀念。只要不波及無辜者，【明淨】允許鬼怪自行了卻生前的怨懟。如果惡人無惡報，那誰來當好人。這樣才公平。”

　　被葉觀火傷口刺激的少女眼看著就要直接把十二根鬼燭揉碎成一團強行塞進葉觀火身體裡。

　　“胡鬧！”葉觀火稍微提高了聲調，少女不敢再用力了，一把將已經被揉爛的十二根鬼燭隨手拋在一旁，重重地“哼”了一聲撇過頭去不看他。

　　“阿織。”葉觀火無奈地招呼了一聲。

　　“我在，公子。”

　　條條玉色絲線從衣櫃中生長出，輕柔地托住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的鬼燭。只見絲線浮動間，原本在強大外力壓迫下，隱隱粘合成一團無意識魂魄碎片的靈魂被仔細挑出。之後絲線彼此交錯，十二根燭身轉瞬即成，對應的靈魂再次被妥帖地對應安置。

　　衣櫃門內的並不是尋常的衣物，甚至沒有任何布匹綢緞，而是一架潔白簇新，通體玉色的古代織機。

　　“多謝阿織了。”葉觀火接過玉色絲線托舉到面前的鬼燭，一一放置在床頭櫃上，轉頭向織機微微頷首致謝，“麻煩再給我縫一身衣物。”

　　“公子有什麽要求嗎?”只見玉色的織機前的座位上， 一位巧笑倩兮，端莊大方的織娘的身影緩緩浮現。

　　葉觀火看著阿織明媚又美豔的笑容，微微有一瞬的恍惚，當年為了淨化阿織他差點交代了半條命在這台織機上，要不是最後那家夥出手，葉觀火怕是已經被織成了一張人皮嫁衣穿在阿織身上，而阿織也將徹底墮落成為【明淨】所不容的惡鬼。

　　現在這台看上去純淨如玉的織機，上面斑駁血跡可是他一點一滴洗掉的。

　　“沒有，你盡管隨意做。”

　　阿織低眉抿唇一笑，素手在織機上一拂，只見無數細碎玉絲順著葉觀火伸出的手指攀附而上，片刻功夫，便已經在葉觀火身上裡外上下貼身織成一套冬天應季裝扮。

　　披在肩頭的長身風衣，可以外穿的米色長領針織毛衣，內襯純白的柔軟內衣，下身是修身的九分長褲，褲腳已經挽起。這讓剛從死亡遊戲中脫身，原本略帶陰鬱的葉觀火整個人看上去溫暖陽光了起來。

　　“呐，我們家公子啊，就應該是這樣一個溫暖又美好的人啊。”

　　織娘的虛影輕輕從衣櫃中探出身來，仔細幫葉觀火整理好衣領，最後在葉觀火額頭淺淺地吻了一口，這才嬌羞地退回了衣櫃中。

　　“哼，狐狸精。”還在兀自生悶氣的少女衝著衣櫃啐了一口，又睜大一雙眼睛瞪著葉觀火，“哼，色授魂與、見色忘義、色令智昏……”

　　“好啦好啦。”葉觀火半蹲下身體摸了摸少女的頭頂，“現在還要和我出去嗎?”

　　“去哪裡啊?”

　　“去替這姑娘……以血還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