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上的泥土已經擦拭乾淨了，從二樓一躍而下帶來的灰塵和褶皺也全部被撫平。

　　葉觀火看著眼前透著昏黃燈光的小木屋躊躇了片刻，雙手揉搓了一番面部肌肉，最終還是上前敲響了那扇虛掩著的木門。

　　“咳咳。”蒼老嘶啞的一連串咳嗽比木屋裡人的問詢更先響起，跟著的是桌椅拉開以及頻率稍顯緩慢的沉重腳步聲。

　　後退了兩步的葉觀火默默等待著，沒有再出聲。

　　一張枯瘦且褶皺密布的臉從門後探出，露在外面青筋畢露的右手上正握著一把鋒銳的剪刀。

　　那雙銳利但混濁的眼睛如刮刀般上下掃視了葉觀火一遍。

　　面對這種審視，葉觀火臉上顯出兩分恰到好處的緊張與不安:“這位老先生，請問您是這座古堡的主人嗎?很抱歉未經過您的允許就擅自打開外面的鐵門進來了。我和同伴是過路的行人，看見古堡裡燈火通明，以為有人在家，不知道您能否讓我們在前面的古堡中休息一夜。”

　　“出去！這裡不歡迎你。”老人毫不留情地呵斥道，同時象征性地揮舞了幾下手中用來自衛的剪刀。但隨後一連串仿佛要把肺部整個咳出來的咳嗽讓這種呵斥顯得略有無力。

　　葉觀火忙不迭地又後退幾步，喉頭聳動，咽下一口唾液，神情慌張又誠懇地重新請求道:“拜托了老先生，我和我的妻子和朋友是結伴準備新婚旅行的，沒料到在森林裡迷了路。您看外面冰天雪地的，求求您給我們一個房間就可以了，我們絕對不會破壞古堡的。我們可以支付房費。”

　　說著葉觀火衝著老人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考究的西裝，同時從掏出那張空白的喜帖恭敬地雙手遞到老人面前。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夫妻也願意把這份喜悅分享給您。”

　　面對葉觀火無懈可擊的表演，老人神色微微緩和下來，終於整個身體從木門後走出。這是位面容清臒而精神依舊矍鑠的老人，身材略微單薄卻並不佝僂，身穿著青灰色的棉袍，即便虛弱，背部卻永遠是挺拔的。

　　老人再度審視了葉觀火片刻，這才把拐杖靠在自己的褲腿，騰出左手拿著右手的剪刀，空著的右手接過葉觀火遞來的空白喜帖打開草草翻閱了一二。

　　“跟我來吧。”老人把喜帖重新拋還到葉觀火懷中，低咳了一聲，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握著剪刀腳步一深一淺地向著玫瑰古堡走去。

　　劇本遊戲中的人物嗎?還是像菜鳥試煉中一樣的隱藏玩家?

　　不過按照左手拄拐的特征，的確符合在古堡大廳中發現的鞋跟左高右低的特製皮鞋。現在看上去這老人腳下鞋跟的高度倒是相差無幾。

　　不知道一開始面對我那句“是否是古堡主人”的詢問，他是下意識忽略了還是默認了。不過暫時這樣看起來他似乎的確符合玫瑰古堡男主人的部分特點。

　　如果古堡男主人沒有死，那麽現在正攻擊我們的三個怪物又怎麽解釋呢?

　　眼見著馬上就要進入那條黑暗幽深的甬道，一路跟在老人身後的葉觀火面上漫不經心又好奇地出聲發問:“恕我冒昧，老先生。請問為什麽這座古堡各處都是燈火通明，唯獨這條甬道沒有亮燈呢?我們最開始在大廳中招呼了幾聲，但都沒有人應答，那這麽亮堂不是挺可惜的嗎?而且甬道這麽黑，您偶爾進出古堡是不是挺不方便?”

　　老人猛然回頭，一雙汙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出聲的葉觀火。古堡燈光的映襯下一張枯瘦的臉顯得有些莫名的猙獰可怖。

　　葉觀火受驚般地後退一步，連連道歉，一臉滿是歉意和訝然:“老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不是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問題?”

　　“沒什麽。只是被你提到了傷心事，我的反應有點過激了。”老人重新轉回頭去，繼續在前面慢慢地領路，同時夾雜著幾聲咳嗽，慢條斯理地給葉觀火解釋。

　　“以前呢，是我和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和兒媳一起住在這座祖上傳承下來的古堡裡。可是後來那個兔崽子反倒是先我一步去了，兒媳跟著也思念成疾鬱鬱而終。

　　現在我老了，也沒有什麽家人朋友，一個人住那麽大的房子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況且腿腳不利索，上下樓梯也不方便，最後乾脆搬到剛才那個小屋去了。不過呢，這古堡空著也沒點煙火氣的，後院那些長眠的祖宗以後還得罵我沒把這古堡照看好，所以每天黃昏時我都會一層一層樓，把所有房間都點亮，等清晨再回來關上。這條甬道黑不黑也沒影響，一早一晚關燈開燈天都不黑。”

　　說著老人偏過頭衝著那片十字架揚了揚下巴。

　　“如果不是我看過那十字架上面寫的什麽也許我就信了。”

　　葉觀火眼神落在那雙被自己仔細擦拭偽裝過的皮鞋上，腹誹如此，但面上沒有繼續撩撥這位不知來頭的老人。比如提出大廳廚房三人份的新鮮肉排、酒瓶怎麽解釋，更不會蠢到直接當面直白說，你的這座古堡中有不乾淨的東西遊蕩。

　　一路摸索著穿過整條黑暗幽深的甬道，葉觀火跟著帶路的老人重新回到亮堂的玫瑰古堡一樓大廳，老人拄著拐杖在大廳中巡視了一圈，拐杖點了點毛毯上的腳印搖了搖頭。

　　“呃……很抱歉老先生，我們幾個似乎有些莽撞了。”葉觀火局促地搓著手低頭滿懷歉意等待老人的發落。

　　“小夥子，沒事。老頭子我沒這麽小氣的。只是看見有些感慨罷了，上次在這張地毯上留下腳印的，還是我那短命的兒子和可憐的兒媳。廚房裡你看看，我準備的晚餐應該還在。今天是那小子生日，我本來準備下廚好好煎幾份肉排端到他墳前和他說說話，後來想了想，人都已經沒了，這種自我安慰未免也太可笑了，反正我這把老骨頭沒幾天也要下去見他們了……算了，不說了。你和你同伴要是餓了，不嫌棄地話吃掉也行。”

　　老人拄著拐杖眼神留戀地從油畫上掃視而過，“瞧瞧，瞧瞧。都是那小子畫的，畫的都是艾琳，多美啊。可惜，可惜啊……”

　　“你和你同伴在二樓房間隨便挑著住就行， 別弄太髒亂了，老頭我明天收拾起來很麻煩的。還有，三樓就別去了，那是他倆生前生活的地方，我都一直封著沒動，算給自己留個念想。”老人似乎並不關心葉觀火口中的“妻子”和“同伴”如何，隨口交待了葉觀火兩句，又重新拄著拐杖一深一淺地消失在甬道裡。

　　獨自留在大廳中的葉觀火眼神一陣閃動。

　　“默認那卷棕目家族族譜中記載的是正確的話，如果你是玫瑰古堡的主人，那麽就是繼承了於勒男爵遺產的那位。而古堡中油畫作者是你的兒子，也就是一位藝術家。三月房中的戰爭和藝術兩類書籍便能夠對應起來了，很好解釋……”

　　葉觀火思忖著，視線重新落回在那一組四季油畫上。

　　“不，從這組油畫看來，應該說不是兩類書籍。而是三類……戰爭、園藝、美術。代表戰爭的於勒男爵，代表園藝的老人，代表美術的兒子。是這樣嗎?”葉觀火搖了搖頭，“猜想而已。可是，證據呢?”

　　筆觸和模特都一致的油畫、左高右低的皮鞋、兩種或三種類別各異的書籍、鐫刻著騎士榮譽的十字架、用來自衛或者是修剪植被的剪刀、幫助行走的拐杖……種種意象如繁複的線團，在葉觀火腦海中交織，卻難以徹底理順。

　　“暫時沒有證據。哪怕有證據又如何?不能跑偏了，現在我需要的是破局，而並非弄清楚這座玫瑰古堡的故事。”葉觀火凝重地注視著大廳角落裡依舊轉動得不緊不慢的座鍾。

　　“第二個小時，要過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