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來帶你上路的。”
聽到祖銘鐸這句話,我感覺到自己的血都涼了。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裡被同時出現的無數個念頭轟炸成了一片空白。
“我要死了嗎?”
我自己都聽出了語氣裡的絕望和恐懼。
祖銘鐸這個老家夥,抬起眼皮,充滿“端詳”意味地打量著我,過了幾秒鍾之後從鼻子裡發出嗤笑:
“泚!貪生怕死的小子!”
一瞬間,我有些被這老小子激怒的感覺。
“你死了,你當然可以自稱你不怕死!再說了,死,也要區分怎麽死。就這麽毫無意義就結束了,我當然不能接受!”
“結束?No!No!No!死並不是結束。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祖銘鐸一手捏著紅茶杯,另一手食指豎立起來衝我擺了擺,然後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來,將茶杯放下,順手抄起剛才被他放在桌角的三刃尖刺,向我走來。
我下意識地就後退了一步。
“你知道這個叫什麽嗎?”祖銘鐸把那武器豎立起來,問我。
“不知道。”
“你的這把叫‘魂獄’,墨墨那個叫‘苦罰’。”
祖銘鐸說著,將“魂獄”調轉過來,自己的手小心捏著前端,刀把朝我,遞了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接到了手裡。
“為了能讓你聽明白,我這麽跟你解釋吧。這兩把武器,對於靈魂來說,有極強的傷害力。”
祖銘鐸轉身拿起椅背上的風衣,搭在手臂上,一手拎起黑傘,將其像手杖一樣撐在地上,一步步從我身邊走過去。
“你這一生,是不是常有不真實感?有時在睡夢中醒來,回想以前經歷的一切,覺得現實才更像一場夢。你也不清楚是從哪個夢開始,你就留在了這個夢裡面。因此你環顧你的家人、朋友、還有這世上的其他人,都滿是陌生。你並不屬於這個世界,這世界不過是你少年時的一個夢,只是,你怎麽也醒不過來了……”
祖銘鐸的語氣淡然,聲音磁性,節奏很慢。他背朝著我,一步步邁過梓夜瞳、盧京輝,最後站在墨墨面前,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你自己也記不清了,而我可以給你提示。在你八歲的時候,一個八月的下午,家裡人讓你睡午覺,你不想睡。但是那時的你也不會解釋,為什麽你會那麽抗拒入眠。其實是你的第六感告訴你,一旦睡著,你就離開他們,回不去了。”
“最終,你在家人的強製手段下,臉上帶著淚水睡著了。那次睡著,你夢見你一直在向下墜落,墜落……身體長時間失重的感覺使你後來都分不清是在下墜還是在向上飛。直到你突然從濕漉漉的褥子上醒來,你正式進入了這個夢裡。”
“你躺在潮濕的褥子上,怕被家人斥責的擔憂,衝淡了你對這個世界的不真實感。而且,家裡人居然無視了這些,只是催你起床,換衣服準備吃飯。你接著看到了更多家裡的親戚,鄰居的夥伴,還有同班同學。雖然你心裡隱隱覺得不安,不對,可是你那種排斥感被熟悉的人和物慢慢衝淡了。”
“只是,一直持續到你成年,持續到現在,你時不時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感受到對這個世界的排斥。排斥感只不過被熟悉的人和物衝淡了,並沒有消失。有時候你會在睡夢中歎息,大腦會毫無來由地被說不清的愁緒所覆蓋。那是你靈魂深處對原來那個世界的思念。那是……我們稱其為‘對原生世界的鄉愁’。
” 我一直沒有說話,聽祖銘鐸說著。不知不覺間,我詫異的發現,自己的臉上濕了。
皺了皺眉,我捏了捏手裡的“魂獄”。剛才我是用左手接過的這武器,當我用力握緊它把手的時候,手心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疼痛,這疼痛令我心頭一震,我目光一凝,盯著祖銘鐸的後背,語氣冰冷地問:
“你這是在催眠我嗎?”
祖銘鐸的背影幾乎微不可查的一頓,他上身前俯,身體蹲下,左手拂過墨墨的臉頰,之後把右手裡的黑傘放在墨墨懷裡。之後,他緩緩轉過身來。不知道為何,這一瞬間,我覺得他似乎老了許多。雖然理智告訴我,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不會再老了。
“我剛才說的那些,你可以不承認。但是你的心裡面清楚,那是不是事實。”
祖銘鐸緩步走向趴在地上的盧京輝,居高臨下地伸出左手,隔空朝著盧京輝的後腦位置做了一個抓取的動作,一股黑氣從盧京輝後腦部分飛出,就像是煙霧一般繚繞著向上,最終匯聚成一團,鑽進了祖銘鐸手掌中。
“你在做什麽?”
我滿心警覺地盯著祖銘鐸問。
“你很在乎他?”祖銘鐸抬頭看著我問。然後,不等我回答,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一般繼續說:“墨墨臨時激活了你的靈覺,所以你現在能看到剛才那些幽畜,能看到我,能看到從他身體裡被我吸收的死氣。”
“幽畜?死氣?”我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古怪的名詞。
“幽畜,存於生死之間,隱於氤氳之內,可從容穿行雨霧中,以駭然為食,吞之可實質。至於死氣,則類似於蒼蠅……你知道蒼蠅是怎麽進食的嗎?”
我搖了搖頭。
“蒼蠅沒牙齒,不能和人類一樣咀嚼食物,它們進食的方式是先對準食物嘔吐,吐出自己的消化液和唾液等液體,讓固體食物先在外面被消化,隨後才吸收——幽畜也是這樣。它們在吞噬人的靈魂之前,要先把儲藏在體內的死氣嘔吐出來,讓死氣腐蝕人的靈魂,先消化,再吸收。 ”祖銘鐸說著,從盧京輝身邊走到梓夜瞳身旁,再次像剛才一樣隔空,從梓夜瞳身體裡拉出一股黑色的“死氣”,吸進了自己手掌之中。
“你這麽好心救他們?恐怕是這所謂的死氣是維持你死後身體存在的吧?”我冷冷地問。
祖銘鐸胡子翹了翹,依舊是那副譏笑的神態。他站在我的面前,忽然之間,整個身體蒸騰起一股濃濃的黑氣,或者說——死氣!
“回到剛才的話題,你手裡這把魂獄,可以直接把你帶回你本來的世界。很簡單,朝著自己心窩捅進去就OK了。這樣的機會可不多。有我在,可以直接帶著你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否則,你的靈魂可能永遠迷失在混沌之中。當然,你還有一個選擇,就是——”
祖銘鐸右手手掌旋轉,指尖指向自己的心口:“送我離開,不然的話,這個房間裡,我總要帶走一個兩個的……”
“噗!”
我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猶豫,一抬手,就將手中的魂獄刺入了祖銘鐸的胸口。甚至於,連我自己都根本想不到,我會如此不假思索就動手了。
祖銘鐸的神態一下子就僵住了。他先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體內插著的魂獄,然後一點點抬起頭和右手,那隻手顫顫巍巍地摸向我的臉,卻在和我的皮膚接觸的一瞬間變成了半透明的煙霧。
“藍!你做了什麽?”
我聞聲扭頭,看到剛剛從昏迷中轉醒的墨墨。她雙眼瞪得圓圓的,盯著我。
在她的角度看,剛剛醒來,就看到,我把她死去的親生父親,又殺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