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面開始起風了。
昨晚的小雨停了之後,天氣本來一度晴朗。此時外面天色又開始暗了下來,原本這裡偶爾的蟲鳴鳥叫被風呼嘯的聲音所代替,周圍的銀杏樹林發出“嘩啦啦”的和聲。
天色快速暗了下來。
然後是持*鍾的高亮,再過了一秒鍾,雷聲才傳來。很遠。
近處的,是窗台上、台階上雨點敲擊的聲音。
墨墨說,我和她認識四十六個月了,差兩個月三年。
“為什麽你能記住呢?”我問。
“所以,我這裡有病啊。”
墨墨微笑著歪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這一幕,如此似曾相識。
就在這個房間裡,就是這樣的天氣,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兒,我坐著,她站著,歪了歪頭說自己有病。
就在我心裡一陣陣懵懂的時候,墨墨轉回身,從書架下邊拉出一個畫箱,打開,裡面有厚厚的一疊素描紙。她從最下邊抽出一張來,看了一眼然後翻過來遞給了我。
這張素描紙的背面,用粗記號筆寫著一溜數字:
1/11/2017。
距今天整整四十六個月。
我把素描紙翻過來,另一面是一幅素描。一個戴著blower hat禮帽的男人,風衣領子豎立起來,身體向前傾斜著,回頭看著。
黑框眼鏡,留著錨型胡須,嘴角抿著。
分明就是我。
畫畫得很潦草,只有眼鏡後面的眼睛,畫得特別傳神。讓人看到這幅畫,就忍不住盯著這眼神看。
我的視線,自然被畫中的眼睛吸引,然後我和畫裡的“我”對視著,然後,一段記憶,就像是被閃電擊穿了天靈蓋,直接進入了我的腦子裡。
毫無征兆地,我想起來了。
……
那天,我在一個昏暗的廊道裡奔逃。
後面追趕的腳步聲不遠,而且紛雜且眾多。
我用盡所有力氣在奔逃,那是“被追上就死了”的緊張與急迫。
前面是三岔路口,遠遠看到有個身影自左向右跑過,隱約辨別像是個女的。
那身影很嬌小,比較起身後高大的身影、沉重的腳步聲,明顯威脅更小。而且她自左側跑過,或者說逃過,說明右側很可能有威脅,因此我毫不猶豫選擇了向右拐。
拐過去,幾米外是一條向下的樓梯,之後又是一條長長的廊道,和之前不同的是,廊道左右是一扇扇敞開著的門。
右耳中突然響起一聲低語:
“第七個門口右轉。”
這聲音如此突兀,語氣冰冷毫無情感,電子音色。
後邊追逐的腳步聲已經很近了,來不及多想,我飛快前衝,數到第七個門,腳步一錯,猛然右轉,衝進了門裡。
誰能想到,第七個門裡面,是空的!
腳下踏空,失重感之後緊跟著後背撞擊,而後跌落於一段黑暗、傾斜的坡道上,接著就是無法控制的下滑。
感覺這是一條由塑膠材質做成的滑道,長度有幾十米。整體大約四十五度螺旋向下傾斜,幾秒鍾之後,前面出現了亮光。
我的身體自滑道中飛出,跌落於類似下水道中的環境中,左右狹窄,地面一層尺余深的汙水。大約兩米高的頂端,每隔十幾米有一個光線昏暗的燈泡。
我的臉有一半跌入了汙水中,口腔裡吞入了一大口汙水,蹣跚著站起來,手扶著滑膩的牆壁,
我盡量壓抑著聲音咳出嗓子裡的水,突然,我的腰背僵直,整個人頓住—— 一柄寒冷的鋒刃,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的身體一點點扭轉,直到和身後的人面對面。
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不知何時,根本就未加思索的,已經從腰間拔出一根半尺多長的三刃尖刺,抵在她的心臟位置。
對面是個比我矮半頭的小個子女子,短發蓋住大半個面頰,又正好處在我的身影裡,看不清面容。
“不用管她,上面下來了三個!”
右耳中那毫無情感的聲音傳來的同時,聽到連續三聲重撞擊的聲音,而後是越來越近的摩擦聲——
我和對面的女子幾乎同時向後退開了幾步,接著,右上方,三個彪形大漢從頂端的滑道裡跌落了出來!
和我剛才狼狽摔下來的姿態不同,他們第一個落地就是一個前滾翻,而後手持鋼刺,向我身體刺了過來!
我趕緊側身躲避,就在這一秒多的時間裡,第二個人也落了下來。他似乎在滑道裡已經調整了身形,落地翻滾,而後撲向另一邊的女子。
在注意到這些的時候,我的身體連續幾次閃躲,避開了我面前那家夥的連續攻擊。
第三個人從滑道中落下,他以蹲姿落地,而後緩緩站起,左右看了看,抽出武器,選擇了女子那邊。
我的身體在閃避中連連後退,幾次對方那尖銳的武器都險險地貼著我的臉龐、胸膛、脖頸劃過。
這感覺,就像一個不會開車的人,在高速路上駕車逆行,卻驚訝地看著自己驅動車輛,險之又險地和一輛輛迎面衝過來的大車擦肩而過。
攻擊我的這家夥身高足有一米九,居高臨下地,他每一次攻擊都勢大力沉,節奏分明。在足足閃避過他十幾次攻擊之後,我的身體猛然前撲,撞進了他懷中。然後,他的身體一下子就被定住了。
因為,我手裡那柄三刃尖刺,已經全部沒入了他的左胸內!
他低著頭,而我仰著頭,我倆近在咫尺,四目相對。
這一瞬,我注意到,這家夥戴著金屬面具,遮擋住了下半邊臉。一雙眼睛裡,眼仁兒是血紅色的,而本該是眼白的部分,是類似於黃疸型肝炎患者的渾濁黃色。
我的右手腕旋轉,鋼刺在他心臟位置扭動,面前這個彪形大漢,面具下發出了一聲類似歎息的聲音,接著他手中的武器落入水中。
他的一雙大手,哆裡哆嗦的,艱難地抬起來,按在我的胸口上,似乎用盡了生命最後全部的力量,用力一推——
我的身體被他推開,後背撞擊在滑膩的牆壁上。右手中三刃鋼刺也隨著我被推開而拔了出來。一瞬間,自他左胸傷口,一股滾燙的腥血噴射在我的臉上。而那個彪形大漢,背靠著另一邊牆壁,一寸寸滑落,最終坐在地上不動了。
這時候,我才有閑暇看向另一邊。
那個短發女子站立著,她腳下汙水中,躺著兩具屍體。
我一步步走過去,隨著接近,我突然看清楚,面前這個女子,就是墨墨!
而當我走到她面前一米距離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胸前,插著一柄鋼刀!
隻余刀柄,留在體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