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四川,唐門。
唐門內堂得議事廳裡,炭火燒的正旺,唐門家主唐蠡斜倚在廳中主位的躺椅上,眉頭微皺,雙目似開似合。一杆錦玉雕花旱煙杆,拿在手中卻完全沒有送到嘴邊的意思,只是拿在手中不住地把玩,煙杆頭時不時敲在躺椅沿,發出嗒嗒聲響。
主位躺椅旁,左右兩邊都放著椅子,椅子上坐著有人。左首坐著的是唐蠡的弟弟,唐胤,江湖人稱“青虹飛梭”,武功暗器均是一絕,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唐胤身材高大,此時臉上毫無表情,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尊鐵塔。唐胤對面,坐著江湖人稱:“暴雨梨花針”的唐豹。那是唐蠡的堂弟,一手金針絕活百發百中,黑白兩道聞風喪膽。唐豹此時身子前傾,臉上滿是怒色,虎視眈眈。唐府中人若是見了豹爺爺這般神色,都知道有人將要大大的倒霉了。
廳中還有其他椅子,但都空著。大廳當中垂手站著四個人,年紀比唐蠡三人要輕,神色均是凝重,仿佛正被什麽巨大的難題所困擾著,又像是剛剛經歷了什麽不幸的事件,表情甚是肅穆。這四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唐門四鷹,從左到右,依次是唐傲,唐影,唐錦和唐歡。年紀從長到幼,唐錦排在第三。
“梁子是怎麽結下的?”唐蠡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忽然開口說。
“是。”唐錦躬身答道。“今年春天,陸幫幫主在長江流域與人動手,被人打傷,從此臉上落下殘疾。孩兒得知後想,唐門與陸幫同屬蜀中武林一脈,多年毗鄰,互有往來,如今陸幫被人欺凌,出於武林公義。。。”
“放屁!”唐蠡不耐煩地打斷了唐錦。“我們是名門正派,他們是殺人越貨的綠林。平時有什麽往來?我們唐門在蜀中舉足輕重,他們巴結我們或者有,我們什麽時候理過他們?姚振華自己跑去長江流域跟人搶地盤,打死了江陵的常計生,還屠殺人家的門人子弟。嘿嘿,武林中刀口舔血的勾當不少,這也沒什麽出奇。但這狗東西色心大起,居然還去搶佔人家的妻女。卑鄙無恥!!有人路見不平,出手打了他一巴掌,以示懲戒,這又有什麽?居然還說是被人欺凌?我說打殘他的臉已經是輕的了!”
“父親說的是!”唐錦的神色越趨恭謹。“姚振華平時確實與我們毫無交集,但孩兒想陸幫幫眾過萬,近年來不斷擴張,頗為興旺。在川中人脈也廣,孩兒想著若是借此機會施恩於彼,將來不難將其收為己用。我們唐門在蜀中的地位也會越趨穩固。在四川以外地區的發展也會順利得多。至於姚振華德行有虧,卻是後來才知道的。。。。”
唐錦頓了一頓,看了看父親嚴峻的臉龐,繼續說道:“雖說如此,但就算事前知道,孩兒估計也會置之不理。當時一心隻想幫助唐門擴展家業,其他的也就一時拋開腦後了。”他老老實實,全無往日油滑之調。顯然知道他的一切伎倆,在精明的父親面前都是雕蟲小技。
“急於求成。哼!”唐蠡低頭翻弄著煙袋。“後來你知道對頭和峨嵋也有過節,就越加不可收拾了。”
“不錯,孩兒發現對頭原來還盜走了峨嵋的松文古劍。心中確實喜不自勝,心想若是能夠在這件事上讓峨嵋欠我們一個人情,陸幫之流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結果沒想到,對頭比你想象中要厲害得多。連水元師太也打敗了,自己也受了傷回來。”唐蠡抽了口煙。“偷雞不成蝕把米!”唐蠡吐出的煙圈在空中慢慢散開。
“孩兒魯莽,甘受責罰。”唐錦說道。
唐蠡看也不看唐錦,繼續隻管抽煙。過了一會,面向唐胤問道:“河北那件事又是如何?說!”
唐胤面無表情地說道:“河北,唐山以西,我們唐門的一個分舵被人襲擊。分舵弟子四十六人無一幸免。其中唐姓子弟九名,唐門徒眾二十八名,其余為雜役。隔日,河北其他分舵收到消息,會同駱家莊派人查探。其中一支人馬在雪原一帶遇敵,唐姓子弟四名,徒眾六名,駱家子弟四名,共計十四人無一生還。下手之人乾淨利落,武功極高。這是十六天前的事。”他向來無話,惜字如金。寥寥幾句將這一件慘事交代的清清楚楚不帶一絲情感。
另一邊的唐豹,卻是七情上面。邊聽著唐胤的描述,一邊咬牙切齒。不等唐胤說完,一把把手中的茶壺砸在地下。
“阿豹!”唐蠡安撫了唐豹一下,示意唐胤繼續說。
唐胤木然繼續:“唐門和駱家的子弟不肯放棄,循線索一路追查,終於在第三天傍晚,於滄州一帶發現了橫刀的蹤跡。。。。。”
唐錦面部抽動了一下,唐蠡又一次放下旱煙,雙目半開半合斜倚在躺椅上。
“唐姓子弟是我們的自家人,至於門下的各徒弟,雖然不姓唐但也都學得唐門武功。”唐蠡閉著眼睛自顧自地說。“河北駱家是出了名的武林世家,和我們唐家結姻多年,武功地位在河北都是首屈一指,駱家子弟自然也不同反響。。。。。。下手之人毀了唐門的分舵,又殺了駱家唐門派出查探的弟子。武功如何,大家心中雪亮。我本想不出河北還有什麽人能有這等身手,但橫刀不是河北人,聽唐錦說他師弟藏劍的身手了得,連水元師太都打敗了。師弟都這般厲害,師兄自然更加不凡。。。。。。他於此時出現在河北。。。。。”
唐豹聽到這裡再也忍受不住,站起來大聲說道:“橫刀殺我們幾十個子弟,就算沒有以前的梁子,這件事豈能善罷甘休?阿錦幾個月前被他師弟打傷的時候我就想找他們去了,現在更是容他不得!哥!我這就上河北,拿橫刀的人頭回來!”
唐蠡還沒回答。唐門四鷹中一名穿灰布長衫的年輕人就開口了:“豹叔。您稍安勿躁。這件事情還未明朗,弟子們雖然在事後發現了橫刀的蹤跡但因為他武功太高,沒敢靠近調查。此事是否橫刀所為還存在疑問,唯今之計乃是好好調查事件的來龍去脈,謀定而後動才不會讓外人看笑話。查清楚後若當真是橫刀所為,我們唐門自然不能善罷甘休。”
說話的人叫做唐影,四鷹中排行第二,一身灰布長衫甚是簡樸,和錦衣華服的另外三個兄弟,怎一看去差別甚是明顯。他一番話說得唐豹的臉色緩和了許多,連唐胤也連連點頭。唐蠡接著他的話頭說道:“不錯,我原本估摸著河北境內本不應該有這等好手能讓我們吃這麽大的虧,後來發現橫刀在河北,想起了今年秋天,唐錦和藏劍結的梁子,初時也隻道是我們得罪了他們,他為師弟找場子來了。可是。。。。幾十條人命。嘿嘿,怎麽想也覺得比唐錦結下的梁子要大得多了。雖說這他們師兄弟三人是以離經叛道聞名,但他三人行走江湖,似乎行善多於作惡,橫刀雖有好殺的名頭,但死在他手下的也大都是大奸大惡的人,正道人士似乎也不過是甘肅齊小霞一個罷了,而且據說這事還另有隱情。”說著眼望唐胤。
唐胤點頭道:“不錯,秋天阿錦受傷回來後我就動用咱們的情報網細細查過。齊小霞是齊飛的獨子,自幼習刀,武功不錯,性格倨傲。橫刀路過甘肅,齊小霞見他也使刀就逼著橫刀跟他動手過招。橫刀初時不肯,但齊小霞囂張跋扈,言語激烈辱及橫刀師門,橫刀才拔刀動手。一招間斬了齊小霞的頭。齊飛聽說此事後本來是大發雷霆,要找橫刀報復的,但聽當日在場的人描述了橫刀一招斷頭的刀法之後,自知不敵,才息事寧人。”
“武林傳說中,齊飛尊重公平比武,不予追究真是給他臉上貼金了。”唐蠡抽了口煙。指著唐門四鷹說:“齊小霞名門子弟,自恃武功,盛氣凌人,竟然辱人師門中終於招來殺身之禍。你們都要以此為鑒,戒之甚之!”
“是!”唐門四鷹響亮地答道。
唐胤接著說道:“江湖中傳聞, 橫刀寶刀出鞘,不沾血不回也是訛傳。橫刀多次與人切磋或是展示武功,都曾拔刀,沒一次傷人性命。除了刀法精湛之外,還擅長拳掌,關洛四霸乃是被他徒手擊殺的。”
好家夥!眾人都在心裡暗自讚了一讚。
唐豹忽然開口道:“他們的師門來歷,查出來沒?他們武功路數古怪,各自不相通,同出一師是真是假?”
“不知道!”唐胤說。“查不到,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三人各自行動,互相之間的聯系似乎也不多,無從查起。”
唐蠡望了一眼唐錦,他自從剛剛被唐錦訓斥了之後,一直不敢說話,現在在旁欲言又止。於是問道:“怎麽了?”
唐錦開口道:“孩兒與藏劍打過照面,他多次提到他師弟,此事不像假的。但這幾人武功來歷完全不同,孩兒推測,這三人一同學藝不假,但可能師父不止一人。他們三人分別練成三位甚至多位不同的高手前輩的絕活,是以相互之間沒有共通之處。”
唐蠡默默地抽著煙,過了一會長歎一聲道:“不對。”雖是輕聲輕氣,但這不對兩字卻是斬釘截鐵的絕對。“當今是武學末世,人才凋零。你們沒見過真正的武學高手,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都變成了井底之蛙。這是這個時代的悲劇。一人精通數門絕學又有什麽出奇?我們做不到,世上就沒人做得到?井底之蛙不會飛,就懷疑這個世上有雄鷹的存在。悲哀!豈止數門絕學,真正的武林高手,天下武功無一不精,無一不會的也有,只是你們沒機緣見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