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金香組織不遠處的一間學校內，下課的鈴聲響起。
　一年級的某間教室中，講台上的老師寫完最後一個字，笑著對學生們說道:“孩子們，下課了。回家的時候注意安全。”
　一個表情認真的男孩站起，大聲道:“起立！”
　孩子們的聲音清脆而充滿活力:“老師——再——見！”
　“同學們再見。”
　老師笑呵呵地對著學生揮手告別。
　“劉老師再見！”
　“明天見。”
　“劉老師拜拜！”
　“明天見。”
　“劉老師好！”
　“你好呀，回家的時候注意安全。”
　……
　劉老師認真地跟道別的學生們一一道別，等到教室已經變得空曠之後，他才注意到教室內還有一個學生沒走。
　“黃陽，怎麽不回家呀?”
　黃陽就是下課時第一個起身的那個小男孩，他是班長。
　而此刻黃陽的小臉上滿是淚水:“劉老師，我們明天還能再見嗎?”
　劉老師的神情和藹:“當然可以。明天你不來上學了嗎?”
　黃陽的神情認真:“劉老師，我明天還會來上學的。”
　“那就行啦。明天我也會來繼續教書的，我們還能再見。”
　“那……劉老師，明天再見。”
　劉老師笑著揮手:“再見。”
　將黃陽送出校門，等到他已經消失在視線之中後，劉老師才回過頭，看著身後站著的兩個人。
　其中一人的耳邊別著一支香煙，右手提著半桶油漆，刷子完全沒入油漆之中，只露出木質把手。
　另外一個年輕人腳下踩著拖鞋，廉價的牛仔褲洗得發白，普通的襯衣也顯得隨意，只是神情頗為不自然。
　“你們來找我有什麽事?”
　楊哥嘿嘿一笑，問道:“不知道劉老有沒有什麽事情要交代的?”
　劉老師不悅地哼了一聲:“那個老頭子有事也應該直接去找你們，怎麽會跟我說?”
　趙鑫道:“我們按照劉老指示抓住了先遣隊那群人，接下來應該怎麽辦?卡奧斯已經死了，劉老對於那個叫做馮不識的家夥有什麽特殊的安排嗎?”
　劉老師臉上的不悅更加明顯:“我說過了，有事情直接去找那個老頭子，我什麽都不知道！”
　兩人的神色有些為難，楊哥說道:“劉老不見了。我們聯系不上他。”
　“不見了就不見了，關我屁事！”
　劉老師轉身就走，留下楊趙兩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劉老師全名劉敬澤，讀起來和劉境澤一模一樣，可他和父親不是同樣的人。
　他的父親劉境澤，是麻山城最大的圖書出版商之一，掌控了無數擁有強大超凡力量的閱讀派組織，鬱金香只是其中之一。
　而他劉敬澤，只不過是一所普通學校裡的普通老師。每天面對的只是幾十個學生的喜怒哀樂。
　“幾十個學生不一定比得過成百上千的閱讀派超凡者，”劉敬澤想，“可我無論如何也不肯換。”
　教室宿舍只有一個人住，他沿著石板和鵝卵石鋪成的小道走進黑暗。
　四周沒有燈，學校為了省錢，從來不在放學後打開路燈。
　黑暗把他包裹，像是沒有重量的水將他淹沒。
　他走進小道上的黑暗，像是一條被捕撈的魚終於遊回深海。
　周圍的黑暗無邊無際，而腳下的堅實觸感讓人安心。
　“遊魚是不會在海水中迷路的，它知道方向。”他想，“就像我可以在黑暗的小道中走回房間。”
　劉境澤不見了。
　對於麻山城的大部分人來說，那個人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偉大符號。而對他來說，那只是一個湊巧成為他父親的人。
　他們突然成為父子，就像是漁人突然用網撈住了一條魚。
　現在漁人消失，漁網松脫，而他在自己的深海之中遨遊。
　那家夥消失了，他想，真好。
　魚被放歸深海的時候會不會想起自己曾被捕撈呢?
　痛苦的經歷只能反襯出自由的可貴。
　劉敬澤腳步輕快，這樣的好消息值得快步慶祝。
　直到他看到房間亮起的昏黃夜燈。
　腳步停滯，遊魚驚慌。
　更深海底的巨網層層疊疊地籠罩而來，沒有重量的黑暗也讓劉敬澤有些喘不過氣。
　他想:“原來我從未獲得過自由。”
　劉敬澤走到了宿舍門前，推開了沒有鎖上的大門。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頭髮銀白的老人正坐在屬於劉敬澤的桌前，認真看著一本名為《如何與父母相處》的小冊子。
　翻頁、低語、食指比劃……這個老人所做的一切和記憶中幾乎沒有任何差別。他對每本書都一視同仁，不論是經典作家的曠世巨著，亦或是不入流作家隨手編纂的實用手冊。
　他曾這麽說過:“所有的書都是有生命的。要好好地對待書。”
　可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別人的書了，劉敬澤想，因為書本總讓我想起這個家夥。
　劉敬澤進門的聲音不算小，學校一直舍不得花錢解決這種不影響實際居住體驗的小問題。
　老人小心翼翼地將小冊子合上，關掉了桌面上的台燈，然後笑著對劉敬澤說:“你回來啦?”
　“他還是那麽認真，”劉敬澤想，“但他的認真只會出現在書本面前。”
　他沒有走進房間更深的地方，只是遠遠地對他說:“你的手下在找你。”
　“我知道。”劉境澤聳聳肩，這個年紀的老人往往不會做這個動作，“他們來找我是為了航空城來的那些人。”
　劉敬澤沒有說話，只是讓開了門口。
　可一向智慧的老人這個時候仿佛看不懂暗示，接著說道:“那群人太壞啦。他們想讓麻山城也變成航空城的那個樣子。”
　劉敬澤開口說道:“你該走了。”
　可老人像是連兒子的聲音也無法理解，自顧自說道:“直播。想想看，如果麻山城到處都是直播，那會是什麽樣子。如果所有人都不讀書了，那會是什麽樣子。所以我抓了他們，不要讓麻山城變得更壞。”
　劉敬澤的聲音高了幾度:“我說，你該走了！”
　劉境澤這個時候才站起身，一邊走道:“對於該怎麽處理他們這件事，我一直很頭疼。該不該殺了他們呢?”
　老人走入了黑暗:“還是放他們一條生路?實在難以抉擇。”
　老人的身影完全沒入了黑暗:“算了，還是殺了省事……”
　黑暗中的宿舍傳來一個聲音:“不要殺人。”
　老人腳步不停，大笑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