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說話的黃莫英忽然笑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長久沒吃到頓好的還是怎麽,笑聲乾巴巴的令人聽來甚覺不安。
寬禮坐直身子道:“原來黃大哥當初把這小子留下是早有預謀啊,倒是小僧自以為聰明了。”
黃莫英笑道:“不錯,我早就想到說不定這小子可以派上用場,不過這吃人肉怎麽也有些不太……哎,不然這小子的骨頭都已經給舔乾淨了。”
此時若有別的武林人士聽到這番對話,包管會目瞪口呆。因為在這座小小的伯公廟裡聚著的七人,都是來自武林中頗負盛名的大門大派的厲害腳色,這黃莫英便是如今武林七宗中排名第六的佩遠宗宗主傅恆雷的親信,而那周鎧也是佩遠宗中人。還有那和尚寬禮,更是五台派寬澤的師弟。其余幾人也都是來自歸劍宗、虎風派和東山派這三大成名已久的門派的人物。
但此刻,這些武林名人竟都在謀劃吃一個小孩的事情,這當真是駭人聽聞了。
周鎧接道:“誒?黃大哥可別狠不下心來,要是再猶豫個半天,我看這小子也餓得只剩下骨頭了,到那時可沒什麽吃頭。”
黃莫英點點頭,眼睛看向翊龍,見他睜大的眼睛裡寫滿了恐懼,他笑道:“你也聽到了,但你也別害怕,爹爹們會先把你輕輕地隻用一刀給哢嚓掉,然後你就不會有接下去的痛苦了,知道嗎?”
翊龍抿住了嘴,小小的腦袋裡思考著逃跑的方法,卻見周鎧早已站在了通往前殿的唯一一個門口前。
黃莫英捋起自己的袖子,邊慢慢向翊龍靠近,邊道:“周鎧,你也不用守在那裡了,快去把找到的那口鍋洗一下,一個小孩能逃哪兒去?”周鎧應了聲“是”,便去一邊撿起一口破鍋來。
翊龍死死地盯著黃莫英的雙手,一邊沿著牆往邊上挪去。黃莫英輕聲道:“別怕。”雙手忽然像鷹爪一樣從他頭頂上方撲了下來。
不料翊龍身子一矮,竟從他腿邊滾了過去。黃莫英一怔,道:“小毛孩反應倒快,看來是個可造之材,可惜再也學不了武了。”說著側跨一步,又要抓向翊龍。翊龍剛剛站起來,身子還沒立穩,情急之下大喊道:“你說過不殺我的,怎麽可以出爾反爾?”
黃莫英一副渾沒聽見的樣子,雙臂仍是前伸出去,腳下卻感覺踩著了什麽,便停下了動作,俯身將那物什撿起來,卻是一本冊子。
翊龍見黃莫英停下了動作,這才發現自己懷裡一直揣著的書在剛才翻滾時掉了出來。他叫道:“那是我的書。”
黃莫英笑道:“現在是我的了。”
在一旁的寬禮好奇地道:“是什麽書?”
黃莫英輕描淡寫地道:“總不會是武功秘籍。”但話雖說著,卻不把書給他,自己湊到燭光下看去。另外六人雖然不覺得一個黃口小兒身上能帶著什麽武功秘籍,但還是都把目光聚焦在黃莫英手中。
“切!”黃莫英突然叫一聲,一把將書扔在地上,還拿腳踏了幾腳。“我就知道小孩身上能有什麽好東西。”
六人見他不似裝模作樣,都松了口氣。寬禮還是問了句:“那是什麽書?”
黃莫英沒好氣地道:“千字文。”
“哈哈哈哈。”幾個人聽了正笑作一團,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交友投分,切磨箴規。仁慈惻隱,造次弗離。”竟是有人在誦讀《千字文》中的內容,聲音已經近在廟周。
只有寬禮認出了這聲音,
他臉色頓時一變,道:“是我師兄。” 黃莫英問道:“哪個師兄?”
寬禮的臉色在昏暗的光下很是凝重,道:“是我二師兄。”
黃莫英正要說話,有腳踩在門檻上的聲音已經傳了來。
八個人,包括翊龍在內,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了來人的身上。翊龍雖然也緊緊地盯著門口,但畢竟並不似他人一樣不安緊張,周圍幾人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入耳。
一隻羅漢布鞋跨了進來,但是這隻白布鞋上竟隻鞋尖處濕了一小截,大半隻鞋卻是乾的。
因為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其上,所以除了不懂事的翊龍外,個個心裡都是訝異,要知道外面一直下著極大的雨,也積著很深的水,這人穿著布鞋卻幾乎不弄濕腳,難道此人能在水上飄飛不成?
那人的動作很慢,花了足足一息的時間才邁進第二隻腳來。
這人中等身材,身上披著草蓑,一頂鬥笠已摘到了手中,露出一個光頭。
來人眉濃目善,約莫四十出頭的樣子。他的背挺得很直,但相貌絕不給人傲然的感覺。若不是一身出家人的打扮,他必定像極了一個氣度閑雅的儒士。
他瞧了瞧眾人,目光在被半藏在人後的翊龍身上停留了片刻。見眾人都不說話,他笑了一下,道:“貧僧寬言,鬥膽擾聒各位,借這小廟一避風雨。”說著,竟便不理會眾人,屁股挨著門檻就坐了下來。
七人怒氣上湧,但見他既明擺著是要封住他們的出口,心想他必是有恃無恐,是以強自抑住怒火,全神戒備起來。
黃莫英在眾人中隱然為首,便略微上前一步,在離寬言尚有一定距離處一揖,道:“佩遠宗黃莫英,今日得見寬言大師法駕,幸何如之。”又道:“這門口風急, 不如請寬言大師移步室內,免受這風雨沾染。”
寬言一拱手,但屁股卻仍是粘在地上,隻道:“有勞黃施主費心,貧僧若是身無閑事,必當與黃施主以及各位叨擾一敘。但貧僧見這雨勢漸弱,想是在這歇得片刻,便不得不動身了,此去路途遙遠,要尋得這一行人更是難上加難……”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寬言的聲音愈發含糊,直似在那自言自語一般。
見寬言自顧歎了口氣,黃莫英心中一動,道:“不知寬言大師要去尋誰?或許鄙人能略有效勞。”
寬言眼裡光芒一閃,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方開口道:“貧僧下山,是想要尋一行七人,這一行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寬言頓了頓,目光又在幾個人臉上掃了一下,只見黃莫英等人臉上的神情此刻已難看至極。
他又接著道:“不過你們有八個人,倒絕非貧僧要找的人了。”黃莫英等聽了反而一愣,下一刻方才想起還有個小子在一旁。
寬言輕歎口氣:“那些人有胖有瘦,還有僧有俗……誒?寬禮師弟,你怎麽也在這兒?你這身衣服髒得很,師兄一時半會倒認你不出來。”語中似深有訝異。
寬禮的臉色早在寬言進門時起便已很是難看,此時一張臉在廟內甚不明朗的光線下已經灰暗到了極致。
他深知自己的衣服再怎麽髒,與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寬言不可能做不到一眼認出他,他這般出言戲弄,顯然已要與自己乃至自己這一行人為敵了。話說回來,早在聽見寬言聲音起的那一刻,他心裡就沒存了好的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