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平看向寬言,兩人眼中都是充滿了無奈與難過。他二人又怎會在遇到連珠花時看不出她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呢?那時候的連珠花衣衫凌亂,面色嚇人。就算他們不便相問,心裡卻也猜了個大概。在那種情況下,連珠花既然扔下了翊龍,恐怕是已然萬念俱灰,此時就算讓她和翊龍重會,想來也只會對翊龍視若不見,更何況,天地悠悠,又到何處去尋這一個人呢?
寬言和寬平都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寬言硬著頭皮開口道:“翊龍,你先跟我們一起去五台山,我們慢慢想辦法去找你娘。”他知道此時翊龍已是無處可去,若再去尋一處人家托付,翊龍已不是嬰兒,寄養於人家難處頗多,為今之計只有將他帶到五台山上。
翊龍卻使勁捶著自己的大腿,哭鬧道:“不,我現在就要去找我娘!我要找娘!”寬言和寬平臉上更是苦澀,又覺不能板起臉教訓,當下更是無措。
翊龍卻突然停止了哭聲,大叫道:“你們帶我去我家,娘一定回家去了!”寬言二人聽了,只能在心裡拚命搖頭,心知希望甚是渺茫。但當下再無別的善法,只能暗自祈求佛祖能借此機會讓翊龍消了去尋乾娘的念頭。兩人此時念及連珠花,頓時對當時沒能帶上她一道趕來好生後悔,只怕她此時已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來。
寬言溫言道:“好,我們去你家找找,要是找不到,我們再作打算。”翊龍忙伸手抹了抹眼淚,哽咽著道:“好。”寬言寬平心下稍慰,寬平正要抱他起來,翊龍卻哆嗦了一下,道:“兩位師父,我……我有點冷。”
寬言二人心道不妙,知他受雨水侵襲甚多,料是已受了寒。二人當即將翊龍安置在藤筐裡,由寬言背在背上,他們認了個方向,決定先找一處人家要些食物湯水。一路上寬言胸口的創傷時而發作,有時疼到難以忍受,隻好將翊龍交由寬平背負,只是寬平背上、肩上也都有傷,之前咬著牙一口氣撐下來時倒無甚感覺,現在松懈下來,反倒走不了幾裡路便再難支持。兩人隻好輪流將翊龍背在背上,終於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戶人家。
二人服侍翊龍吃了飯喝了水,但苦於洪災暴發,這戶人家又不在市鎮之內,要尋一個大夫甚是艱難。好在第二天翊龍便恢復了些許精力,寒症似乎也因為心情的平複而退散了許多。寬言二人放心不少,但對於翊龍張口閉口便要出發尋母的請求,卻一口回絕。等到第四天上,才帶著翊龍沿著來路出發。
雖然暴雨已停了足有數天,但翊龍再熟悉不過的那片谷場仍完全浸泡在水中,寬言三人繞著谷場走了許久才見到翊龍居住的石屋。不知是否是積水已經退去了一些的緣故,石屋周圍並沒有積水。
寬言一眼便見到石屋緊閉的門窗,暗想屋裡不會有人了,正想上前去敲敲門,卻聽見屋後傳來一聲似是抽泣的聲音,一下便又停了。
寬言和寬平對視一眼,寬言松開牽著翊龍的手,將翊龍交由寬平摟著,自己一個縱身躍到窗邊,落地時卻悄然無聲。寬言矮著身子向屋後摸去,終於又聽見了低低的抽鼻子的聲音。
寬言藏身在牆角後不動聲息地聽了一會,屋後的人仍是斷斷續續地啜泣,並沒有注意到他。寬言想了想,並沒有馬上現身,而是仍在牆角後朗聲道:“貧僧五台山寬言,冒昧……”話未說完,另一頭便傳來“啊”的一聲尖呼。寬言怕那人逃走,立馬閃身而出,那發出聲音的人正從地上跳起來。
聽見驚呼的寬平和翊龍馬上趕過來,只見一個頭髮蓬亂的七八來歲的女孩正渾身顫抖地站在寬言身前丈許處,她身體倚在牆上,充滿了畏懼的眼神在寬言和地面之間晃蕩不定。
“阿慧!”不料翊龍一見到這個女孩,就驚呼了出來。
寬言和寬平都是輕咦一聲,那女孩的目光卻閃電般迅速從寬言身上移到了翊龍的臉上。下一瞬,她本來已經有點暗淡的眼珠似乎放出了一些光來,突然有了靈動的色彩,眼睛也隨之睜大了幾分。
“翊龍哥哥!”女孩驚喜地喚道,忽然眼眶一紅,向翊龍飛奔而來,翊龍一怔之際,她已經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放聲大哭出來。
翊龍呆呆地看著這個自己從小的玩伴,本來還抱著沒找到乾娘的絕望,此時卻突然發覺,自己這從小的玩伴竟似背負了比自己更重的悲傷,一時間因乾娘離去而產生的悲傷暫時被分散去了一些,心裡想著說幾句話安慰女孩,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的好。
寬言二人自然看得出翊龍和這叫阿慧的姑娘是何等關系,心想若是有這倆孩子互相作伴,想來各自都會好受一些,只是尚不知這女孩究竟遭遇了些什麽,一時之間卻又不便出口相詢。
碰見了阿慧後,翊龍果不再提尋乾娘的事,卻隔三差五地懇求寬言能夠帶阿慧一道上五台山,當晚一行四人便離開了忻口寨。
由於掛念著翊龍的身體,寬言便叨擾了一戶人家歇腳,順便請那戶人家給阿慧換了身衣服。
安頓下來後,寬言二人得知阿慧全名叫雲慧,正是翊龍從小一起嬉耍的夥伴。
只是雲家卻沒像連珠花一樣避過了這場洪水,雲慧的母親帶著雲慧離家避洪時,已是暴雨勢頭最為凶猛的時分。一家子本也想到一處山上避避,但雲慧的母親卻不幸在山腳被突然從山上奔至的一股洪流給帶走了性命。 雲慧的父親救妻心切,便將雲慧安置在了一株樹上,自己卻跳進了已然匯聚成河的泥水中去搭救妻子,可惜枉自送了性命。雲慧棲身樹上,靠一些果子保住了性命,卻永遠失去了至親。
等到災難一過,她早已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毫無依靠的她想到了翊龍,便神志不清地尋到了姚家,那時隻覺得惟有那裡才能找到依托。她在那待了數日,道盡途窮之際,若非遇見了翊龍他們,恐怕也要活活丟了性命。
寬言和寬平短短幾天接連救了兩個孤兒,以他們的秉性,自然會負責到底。師兄弟倆當晚便決定,不論如何,得先將這兩個孩兒帶到山上去,雖然佛門淨地不容女子,但雲慧畢竟是個娃娃,帶她上山也不能說是破了戒律。寬言二人當然也不會因為戒律便置其於不顧。
四人趕了兩天路,終於到了五台山上。這兩天過去,雲慧的心情似乎好轉不少,一張小臉也不再是蒼白淒弱的樣子,反倒有了幾分充滿活力的紅色。翊龍也沒再提起乾娘的事。
五台派的建築並不氣派,放眼都是一些高矮一致的僧舍,只有一座塔院聳立群屋之間,散發著莊嚴的氣息。
雖然山上的建築簡陋了些,但來來往往的僧眾卻著實不少,雖不見有俗客上山拜佛,但光是這些本派的僧眾,便顯得山上好不熱鬧。見到寬言一行到來,有不少僧人上來行禮,但卻也有一些夾道冷眼相望的,似乎不太願與之親近。
寬言和寬平二人對此顯然是習以為常,帶著兩個孩子徑向一座規模略大一些的禪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