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言身體下墜，空出的雙手在擦肩而過的石塊上一抓，緩了緩墮勢。他看準下方有石塊凸出的石壁，落下時或憑足蹬，或借手抓，終於有驚無險地落到了實地上。

　　一直凝神屏氣的寬平穩穩撈住寬言擲上來的繩子和藤筐，但他心系寬言的傷勢，一接到這兩件物什，便又探頭下去。見寬言一落到地上，便盤腿端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顯是在調整內息。寬平心中憂急，但他深知師兄向來不喜旁人向他噓寒問暖，隻好縮回身子，面向翊龍道:“來，咱們下山去。”

　　他走到那棵看來甚是粗壯的松樹邊，把繩子的一頭系在樹乾的底部，等到將繩子系實了好幾圈，寬平才放下心，轉過身來。卻見翊龍仍蹲在崖邊，正呆呆地盯著下方出神，抱在胸前的雙手卻在輕輕做著抓握的動作。

　　寬平心中一動，走到他身旁也蹲了下來，道:“翊龍，我二師兄的本事怎麽樣啊?”

　　翊龍正出神，含含糊糊地應道:“要是我也可以這樣，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了。”寬平微笑道:“那等我們下去，我就求師兄教你，怎麽樣?”

　　翊龍聽了，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直嚇得寬平伸出雙手，以防他跌下崖去。

　　翊龍兩眼似閃著亮光，道:“真的嗎?我想學得緊。”寬平臉含笑容地站起身，道:“那我們先下去再說，這總可以吧?”翊龍道了聲好，臉上滿是急不可耐的神色。

　　寬平從地上將那個大大的藤筐立起來，道:“我把你抱到這裡面來。”翊龍似乎明白了寬平的打算，便張開雙臂，讓寬平將他抱進筐內。這個藤筐雖大，但翊龍鑽了進去，卻也只能曲著腿半立半坐著。

　　寬平雙手抓住筐體的兩側，試著提了提，感覺藤筐不至於塌裂掉後，這才動手開始將繩子的另一頭束到自己腰間。他想了想，又將繩子穿過藤筐的隙縫打了兩個結，這才將藤筐背到背上。

　　他沿著崖邊走了幾步，找了塊可以夠到的石塊，小心地探出腳去，直到感覺踩實了，這才放心地邁出下一腳。寬平的功夫雖不及寬言，但畢竟也是練武的行家，有了繩子的輔助，下崖也不成問題。

　　寬言不知何時也已站起身，一直注意著寬平這兒的狀況。等到寬平已到了離地僅有二丈來高的高處，繩子已經繃到了極限。寬言喚道:“先把孩子卸下來！”

　　寬平踩住一塊石頭，將藤筐從背後解下拋給寬言。待寬言接了住後，寬平又解開縛著的繩索，縱身向下跳去。他身子觸地，就借勢向前撲出，寬言便在他身前扶住他。

　　寬平站穩了身子，正想詢問寬言傷勢如何，寬言已轉身走到藤筐邊將翊龍抱了出來。翊龍身子矮，略一抬眼便先看到了寬言胸口僧衣上已經發褐的血漬，心中一動，問道:“大和尚，你之前為什麽要一個人去和那麽多人打架啊?你看他們都不和你講道理，一上來就是兩個人對付你一個。”寬言臉現驚訝，笑道:“我就是想把我師弟帶回去而已，如果不和他們打架，他可不會跟我回去。”

　　翊龍正要說話，身後寬平笑道:“你當師兄真的是想把寬禮師弟帶走嗎?阿彌陀佛，寬禮師弟已經誤入歧途很久了，二師兄就算再怎麽想勸化他，又豈能在此一時?他呀……”

　　寬言忽然瞪了他一眼，笑斥道:“虧你還是出家人，在小孩面前，邀什麽功?請什麽賞?你不害臊，貧僧倒是羞愧得很。”

　　寬平哼了一聲，憤憤地道:“我這不給你說話嗎?怎麽師兄你就亂扣一簍子，

變成我邀功請賞了?我要是不說，師兄你自己肯定也不會說，那這孩子豈不是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是誰救下來的了?我看師兄你，就是迂……”　　正說得起勁，翊龍忽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見寬平回過頭看向他，急忙問道:“啥叫我不知道誰救了我?寬平師父，難道你救了我，還有假了?”

　　寬平連連搖頭，又轉向寬言道:“師兄你瞧，盜他人之功為己榮，這一定是小人的作為了。你看，人家孩子都錯以為救他是我的功勞，那我要是還是藏著不說，豈不是沒了品德、是欺世盜名的小賊了?所以，師兄，我這就說了啊?”寬言又好氣又好笑，嘴裡隻吐出一個“你……”，終於還是無可反駁。

　　寬平滿意地牽住翊龍的手，道:“翊龍，你聽好了，其實今天救了你的人，是我的二師兄。”他頓了頓，見翊龍正認真地聽他講，接著道:“我和二師兄下山來，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助的農戶，走得遠了些，竟碰上了你娘。”

　　“啊，我娘。”翊龍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寬平的手。寬平點點頭，接著道:“當初就是我和二師兄把你寄養在姚施主家，所以我們自然識得你娘。不過當時她似乎精神不佳，我們見她形貌狼狽，向她詢問了好久，她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她當時一直重複的，只是說‘把翊龍丟在了那個廟裡’。我們問明了方位，又得知你身處幾大高手身邊，甚是危險，便邀她同我們一道去接你回來。”

　　“不料我們一不留神， 你娘就掩面奔走了。我們不便阻攔，心想當務之急是把你救出來。於是我們就趕了來。二師兄定了個計策，由他單獨出面和那幾個人周旋，稱說要帶走寬禮師弟。我們早就料定他們定會動手，本來憑二師兄的本領，他是足以在交手中全身而退的。”

　　“但他卻在被二人夾攻時仍不設法逃走，是因為只有他受了傷，對方才會輕視於他，二師兄一伺機逃脫，他們便認為他走不遠，這才會緊追不舍。等到那幾個人都追出去了，我就偷偷溜進來，可惜還有一個人在裡面守著，倒是費了我一番手腳。不過他們一定想不到的是，我們如此大費周章，竟是為了把你救出來。否則這調虎離山之計恐也沒那麽容易奏效。”

　　寬平拍了拍手，滿臉得色地道:“怎麽樣?我的故事講完了。”翊龍呆了片刻，突然連跌帶爬地衝到寬言面前，二話不說，砰砰砰在寬言身前磕了幾個響頭。

　　寬言微微一怔，忙伸手阻止他，翊龍卻不站起，膝蓋拄著地面向後退去，跪在了積水不淺的路中央。

　　翊龍抬起頭，不知何時已變得通紅的眼眶裡淨是淚花，寬平見了暗暗好笑，一個大步跨到他身邊，道:“你怎這麽心急，我知道你想跟著我二師兄學本事。可我正要替你開口呢，你猴急成這個樣子，難不成你想在這就把師父給拜成了?”

　　然而翊龍這回卻不看向他，而是懇切地盯著寬言，道:“大師父，我不要學武功，我只求你帶我去找我娘。”說著又要磕下頭去。寬平大奇，忙伸手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