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畢,那白衣公子抬聲道:“各位請了,小爺我來自西北踏沙幫,是馬逋馬幫主手下的一個無名小卒。本來嘛,我們馬幫主是想親自動手解決這個鬼老頭的,但我說:‘殺雞焉用牛刀,就讓小弟來試試。’嘻嘻。”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本來張口待笑,忽聽得他最後一聲笑聲,不禁汗毛直豎,原來那聲輕笑尖細而不似男聲,有些人甚至開始向四周的太監瞧瞧,懷疑是自己聽岔了。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這人指不定還真是個戲子,是以模仿了女人的笑聲。
一直細聽的長峪子不動聲色地看向擠在人群中的馬逋,只見後者臉色尷尬,似有怒意。長峪子心下更是奇怪。
此時的馬逋確實怒火上湧,白衣公子這幾句話吊兒郎當,實在是大損踏沙幫牌面,雖然他自己說到底就是個強盜,但偏生一向怕別人對自己指指點點。
但怎奈何說話的這人是自己所惹不起的,甚至還算是他自己請來的。
這台上的“白衣公子”自然便是方沉客“請來”的援兵綴珠了。她此時女扮男裝,才避免了諸多麻煩。
適才見“鬼潛十字刀”連敗三人,綴珠就主動請戰。當然,說是請戰,其實就是告訴了馬逋一聲,也不等他回復,就飄身上去了。攤上這麽一個主,悔意已在馬逋心裡萌芽。
站在台上的綴珠發現眾人神色有異,但也不掛在心上,對著“鬼潛十字刀”眉頭一挑,道:“出招吧。”
被對手著實羞怒了一番,“鬼潛十字刀”恨意陡起,鼻孔中“哼哼”喘了兩聲,突然將披風上的帽子往前一翻,遮住了半張臉,身體已像箭一樣射出。
這木台本就小,十字刀轉瞬之間便已交成十字遞到綴珠身前。
直到此時眾人才注意到這白衣公子的手上竟沒有任何兵器,就像剛被“鬼潛十字刀”打敗的那人一樣。但這位白衣公子顯然不像之前那人一樣沒有本事,在刀尖遞至的前一刻,“他”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後仰過去,雙腳竟換成了腳跟著地,整個人幾乎貼在了木台上向後滑移,身子已經有一半掛在了木台外。
眾人驚歎之余,卻見“鬼潛十字刀”的手腕便似無骨一般向下彎折了一個角度,手像鷹爪一樣帶著刀刃直刺下去。此時綴珠若不從木台上下去,便一定會被十字刀刺到。
但是綴珠抬起了右掌,自下而上朝“鬼潛十字刀”揮擊過去。
此時她人已半掛懸空,這一掌是無論如何遞不到對方身上的,而此時十字刀的刀尖距其皮肉不過一尺之隔。
眼看刀尖就要沒入綴珠身體,雙方的動作突然同時停止了。
在下方觀看的人眼中,這時的靜止是萬分詭異。揮掌離“鬼潛十字刀”尚有兩尺距離,卻因手臂已伸至極限,停住了;刀尖離那白衣公子不過一尺,卻也沒來由地停住了。如果是“鬼潛十字刀”手下留情,臨時收手,那自然可以解釋。
但事實顯然不是如此。因為過了數息,“鬼潛十字刀”的身軀晃了晃,向後退了半步,又向後倒了下去,竟僵直著一動不動了。
這一下真是大出眾人意料,明明是取勝在望,怎地又突然倒了?台下一時間眾說紛紜,有說是這公子爺使了妖法的,也有說是那老頭罹患了什麽惡疾的,更有說是白衣公子內力超凡,隔空擊斃了對手,那人甚至還誇下海口道自己的祖先中確有這樣的高手。反正一時都瞎猜起來。
但真正看出來些許端倪的只有長峪子和岑無嶽二人。
一來這二人武功卓群,二來他們正好站在靠近綴珠的這一邊,觀察視角也不像遠遠站立的真會大師他們那樣受限。但饒是他們二人,也只是看出綴珠發掌時大拇指扣在掌前,恐怕是暗藏利器,但發出的東西究竟是何,就連他們也無從確定,只是隱約看出樣貌細長。
這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暗器手法,讓這兩大好手也好生忌憚,心中盤算著如果自己出手,在這麽小的台子上能否躲開這樣的暗器。
此時有兩個十字門的門人上來搬屍體,二人剛跳到台上,眼前忽然一花,一道白色身影從他們中間穿過,那“白衣公子”一手抓在“鬼潛十字刀”的領口把他的身體立了起來,兩個十字門門人正要阻攔,“白衣公子”已一掌拍在“鬼潛十字刀”的胸口,將屍體擊下了台去。
“你……”那兩個門人隻說了一字,便自悻悻閉口,心知自己在這人手下討不了好處,躍了下去。
岑無嶽和長峪子見屍體摔下,忙一個大步上前去細瞧,卻哪能見到半點暗器的影子。
原來綴珠怕暴露身份,赴宴前已將銀針上的線全部取下,但這樣一來收回銀針便不容易,隻好作勢將屍體擊下,其實是偷偷取回插在其心口的銀針。
兩個十字門的門人蹲下來扶起屍體,其中一人突然顫聲道:“你……你竟然用毒。”眾人湊上前去,果見屍體的臉皮、脖頸都已發紫,確是中毒之狀。
這下眾人俱各吵嚷,不少人都喝罵綴珠險惡。
綴珠站在台上,冷冷地道:“既能傷人,用毒與不用毒又有什麽區別?中毒的,不過是自己欠本事罷了!”聞言,眾人罵得更是起勁,一時竟無視了皇帝的存在。
一個太監尖聲道:“肅靜——”眾人這才靜下來。
此時隆慶的臉色卻是所有人中最平常的,他並不像武林中人那樣對毒深惡痛疾,反倒不以為忤。
岑無嶽走上前來,奏道:“陛下,還請由泰山派收拾了這個魔頭。”
隆慶面色淡漠地點了點頭,衝綴珠道:“你要是能繼續贏下去,朕自大有好處給你。若是輸了,在場的好漢恐是放你不過啊。”
綴珠笑道:“多謝陛下掛慮。”
隆慶聽了她笑著說話的聲音,又是一怔,心中隱隱有不安生出。
岑無嶽示意他的一個弟子過來,在他耳邊輕輕道:“試出他的來路。”弟子道:“是。”一個勁躍穩穩地落在了木台上。
泰山派的弟子抱拳道:“在下掌門座下第三代弟子劉正越,領教閣下用毒高招。”
眾人竊竊私語開來:“原來他就是泰山派第三代弟子裡風頭最盛的那個劉正越,聽說他已經被認定是隔代掌門繼承人了。”
綴珠仍是笑道:“小……弟愧不敢當。”她下意識地便要一句“小女子”出了口,幸虧臨時收住。
但劉正越覺得她拖長音調是要存心戲弄,當下氣憤不過,見他年齡也不比自己大的樣子,便冷冷地道:“求饒的時候別哭鼻子。”
綴珠眯眼一笑,道:“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