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轉眼就夏至了。
自從秦如雪事件發生之後,其實,陳疏也沒有改變多少。
每天和海棠拌嘴,和周進去鬼混。
偶爾抽空去柳昭憐那裡看看洛凝。
洛凝恢復的還算不錯,她已經在考慮離開的事情了,不過沒有和陳疏說。
陳疏每次都會很小心和柳昭憐說話,來往也不像從前那樣隨意了。
含香和碧瑩一對師姐妹很少見面,但陳疏已經答應她們,會和含香假成親。
想想也挺有意思的,陳疏也不在乎。
但有天晚上,醫館的院子裡站著一個人。
“你好。”陳疏跟他打起了招呼,“你是中年人護衛對吧,好久不見。”
“我是楊鎮,江湖人稱青蛇劍。”楊鎮搶著說道,但隨後他頓了一下又疑惑的問道,“誒?這次你怎麽不打斷我了?”
“懶了。”陳疏說道,“你就當我在照顧你的感受吧。”
你為什麽不考慮別人的想法……
“這樣啊。”楊鎮點點頭。
“所以說,你來不會就是為了告訴我你的名號吧。”
“當然不是。”楊鎮說道,“今天是來殺你的。”
陳疏伸了個懶腰:“無所謂。不過讓我猜猜,是不是蘇家老爺子讓你來的?”
“我說過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的事不是我說給他聽的。”
“我當然知道。”陳疏笑了笑,“這麽長時間查到我也很正常,不過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楊鎮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說道,“我不知道,我說不上來。”
“什麽意思。”
“我的劍。”楊鎮看著他的佩劍,“我的劍在告訴我,快點跑。”
“那你為什麽不跑呢。”陳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真的不會武功?”
“不會!”陳疏斬釘截鐵的說道,“一點也不會。”
楊鎮盯著他看了半天。
“那我……可要動手了。”
“就不能先聊聊天嗎?這麽漂亮的夜色,打打殺殺的多沒意思。”陳疏說道,“不對,我對上你的話,就沒有打打了,只有殺殺。”
確實只有殺殺。
“你想聊什麽?”
“你的過去啊。”陳疏仍然在笑,“你也算一個出場挺多的角色了,現在又有了名號,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臨時起的,但總該有個過去吧。”
楊鎮聽不懂他說的話。
“你為什麽想知道這個。”
“好奇啊,死之前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成嗎?”
死之前……
“你不怕死嗎?”
“怕呀,怕的要命,但也是沒辦法的。”
“你今天……”楊鎮奇怪地看著他,“廢話沒有那天多了。”
“反倒是你的廢話比較多了,你是不是不想殺我啊。”
“不……我特別想殺了你。”楊鎮說道,“因為你,我被開除了。”
“所以你現在不是蘇府護衛了?”陳疏盯著他的眼睛,“而是……殺手?”
“沒錯。”
“這行掙錢嗎?”
“還行吧,挺多的。”楊鎮說道,“只是……”
“只是要無謂的去殺人。”陳疏說道,“對你的劍來說,是一種侮辱。”
“你這樣說我很不舒服,但也沒說錯。”
“蘇世梁最後怎麽樣了。”陳疏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成了傻子。
” “哦。”陳疏繼續笑著,“你快說說你的過去啊,我很想聽聽。”
“好吧。”楊鎮點頭道,“在我的劍安靜下來之前,我就和你說說吧。”
“它還在讓你快些跑嗎?”
“嗯。”
“我覺得你應該聽它的。”
“可我沒得選,要吃飯的。”楊鎮無所謂地笑笑,“接下來給你講的故事,可能有些現實。”
————
楊鎮是一個遺腹子。
也就是還在肚子裡的時候,老爹死了或者跑了。
他也不知道老爹是死了還是跑了,應該他從小就沒有聽說過有這個人。
母親獨自把他拉扯大,七歲那年,母親頂不住壓力,自盡了。
他很悲傷,很無助,但他沒有辦法。
他被一個道士撿到了。
道士教他什麽是道德,什麽是禮義廉恥,最重要的是,教了他武功。
學的是劍。
年少時,道士說已經沒什麽可以教他的了,打發他下山遊歷。
在一個村子裡,他打傷了一個調戲少女的紈絝,救下了那個少女。
英雄救美,接下來就是俗套的一系列劇情了。
最後他與少女私定終身,約定遊歷歸來之時,就會娶她。
他在江湖上闖蕩,由於劍術高強,並且好張揚正義,因此在江湖上素有俠名,大家都稱呼他“青蛇劍”。
終於,兩年過去了,他遊歷歸來了。
那時的他已經圓滿了,他認為自己已經知道了什麽是俠道,什麽又是人道。
他認為自己悟了,通悟了劍的正直。
他回到了山下那個村子裡。
那個當年和他約定的少女,已經懷有身孕,孩子的父親是當年挨他打的紈絝,但卻任何名分都沒有。
他沒有被綠的覺悟。
但他自己就是遺腹子,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在生下自己之後,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都是怎麽過的。
周遭人的白眼,貧窮的窘迫……
於是他第一次違背了自己的劍道,他殺了那個當年的紈絝現在大腹便便的老爺。
看著對方的腸子從脂肪裡流出來。
他帶著那個懷有身孕的女子躲到了山裡,道士已經老了。
那一個月是他最快樂的一個月。
楊鎮沒有細說,他只是用平淡的口吻訴說了結果。
紈絝的家人放火燒山,他和女子逃了出來,老道士被燒死了。
最後他在蘇州落了腳,為了老婆孩子開始找工作。他是個老實人,他娶了那個女子,把她生下的孩子當親兒子養。
他不再行俠仗義,他服務的對象,是像那個他殺死的紈絝一樣的人。
仿佛他的過去都是像夢一樣。
————
“其實你說的這些,我從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了。”陳疏說道,“所以我不讓你說出你自己的名號。”
看著楊鎮疑惑的眼神,他解釋道:
“是你的劍告訴我的。”
他的劍不知何時到了陳疏手中。
“你違背了劍道,劍不是剛直,劍是……傲慢。”
楊鎮的瞳孔放大了,呼吸也變慢了。
“劍是獨孤天下的傲慢。”
說著,陳疏將手中的劍輕輕一折,折斷了……
楊鎮跪在地上,冷汗直流,就好像看見了什麽天底下最恐怖的東西。
“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陳疏笑了。
他今晚不知道笑了多少次,但這一次,是最真誠的。
真誠的詮釋了他的傲慢。
“你是個好丈夫,也是個好父親。”陳疏說道,“但對你的劍來說,你不合格。”
“因此,你不配死在劍下。”
楊鎮沉默了。
“你不是說你不會武功嗎?”
“我確實不會武功。”陳疏說道。
“我會的……只有劍而已。”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