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還是三番五次來騷擾,並且提何鑫的事來刺激吳一品。可能是因為無條件地信任陳思雅,也或許是太忙了沒心思去管這些破事,吳一品竟然從來沒有追問過陳思雅。
陳思雅沒有再準備考研的事情了,這就是給吳一品吃的最給力的一顆定心丸。
吳一品與陳思雅也鬧過別扭,主要是因為陳思雅的話,吳一品不聽。陳思雅要求吳一品吃飯的時候,不要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不要用筷子在鍋裡翻菜,每天要換洗襪子之類,都是瑣事。吳一品覺得陳思雅太注重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節,而陳思雅覺得這麽點小事都說不聽,不過也就是爭論兩句,互相不理睬幾個小時而已。說到底,還是因為彼此都很忙,沒時間爭論。
鹹魚俱樂部那邊,吳一品則一次都未曾去過,甚至有些忘記了那個地方的存在。也巧,店裡再沒有發亂七八糟的短信來騷擾,算是相安無事。
唐心發過幾次消息,無非是禮節性地噓寒問暖,吳一品也是禮節性地回復。偶爾,他會想起唐心的可愛模樣,但只是單純的想起,然後單純的感動。畢竟,這個女孩曾經給過他很美好很溫馨的回憶。
劉金蘋找過他一次,自然還是因為QQ操作的問題。她現在與女兒鍾欣鳳的關系很融洽,每天聊得火熱。飯館的生意也還過得去,劉金蘋聽女兒的勸說,自己都不怎麽親力親為了,放手讓請的人去幹,自己就是指揮一下,真正當起了老板娘。
現在的劉金蘋,比往昔時尚了許多,打扮得比較得體,臉色紅潤了一些,說話也沒有那麽尖酸刻薄了,最奇怪的是居然瘦了不少,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現在清閑多了,按照女兒的要求,她開始享受生活了,按理說應該發胖才對。
剛剛進入十二月,黎龍就從鹹魚俱樂部辭職了,他打算回老家,重新打理家裡的生意。
原來,他哥哥誤入賭場,被別人給包了餃子,輸得傾家蕩產,為了躲避債務,帶著老婆孩子跑到了深城打工。
離別前夕,黎龍把吳一品約出來宵夜,地點依然是在鹹魚俱樂部,因為吳一品有事耽擱了,晚上十一點多才赴約,他們二人也是店裡唯一的客人。
說到宵夜,吳一品才知道,原來這家魚館子還有宵夜供應的。招牌菜是鹵鯽魚,燒烤小黃魚,配以扇貝生蠔,以及韭菜、土豆片等素菜燒烤。平心而論,這裡的宵夜的味道很不錯,在石月城來說算很有特色。
二人小酌了一杯,因為吳一品第二天還得上班,黎龍算是照顧吳一品。一邊喝一邊聊著,吳一品發現黎龍有些傷感。
黎龍當然傷感了,自己到石月城工作大半年,收入兩萬塊。而哥哥在家裡豪賭,不僅把全年賺的三萬塊辛苦錢全搭上了,還欠下二十七萬多的賭債。對於這個家庭來說,相當於十年的奮鬥打水漂了。
哥哥拍屁股走人以後,債主蜂擁而至,父親砸鍋賣鐵,湊了十七萬還了,還有差不多十萬塊是在親戚手頭借來的補上的,親戚也大多沒什麽收入來源,這些救急的錢總欠著也說不過去,父親都一一約定了還錢期限,指靠著繼續做山貨生意,用半年時間還清債務。
家裡原本是兩棟房子,一棟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舊木房繼續居住,一棟兩層的小平房作價十萬賣給了鄰居。
黎龍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這次回去,等待我的將是什麽。這大半年的時間,感覺自己好不容易在石月城找了份工作,一邊上班一邊考個編制什麽的,夢想一點點逼近了。但現在,一切又回到了零,或者說回到了負數。看不到希望的人生,真的很可怕。”
吳一品覺得心頭一酸,違心地安慰道:“你不要太過悲觀。以你踏實肯乾的個性,早點離開這個破館子,自己去打拚,對你是好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夠闖出一片天地!”
“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我自己是什麽水平,我心裡還是有底的。”黎龍苦笑著說,“我沒有什麽社會經驗,家裡現在又是這樣的情況,短時間內要翻身,真的太難了。我就指靠著你好好混,將來輝煌騰達了,照顧照顧老同學了。”
“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吳一品真誠地說,“我一個上班的,朝九晚五按部就班,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如何能夠輝煌騰達?你則不一樣,你是自己創業,命運掌握在你自己手裡,你才是明日之星。”
“我靠!都這麽幾個人了,不帶你這麽諷刺兄弟的啊!”黎龍有些生氣,正色批評道。
吳一品繼續解釋道:“既然你選擇了回到老家,選擇了自己做生意,那就一定要有一顆力爭上遊的心!你始終要相信,我們讀了三年高中,我們又讀了四年大學,我們花了這麽多學費,那是一定會有回報的。這個回報,短期內看不見摸不著,但隨著時間的沉澱,一定會顯現出來。你自己好好想想,在你的老家,自己創業的大學生有幾個?你所接受的正規教育,就是你的資本!”
黎龍沉思著,獨自喝了一口酒,堅定地說:“我一定要改變傳統的模式,要轉型升級!就像海子說的,該失去的已經失去,甚至不該失去的都已經失去,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輸的了,那不妨背水一戰!”
他此刻所說,都是肺腑之言。當著外人,如果這樣說,未免被人笑話。但吳一品可是他多年的好兄弟,在他面前袒露心聲,也算是找個見證人的意思。
平心而論,黎龍的理想就是像吳一品一樣,考個編制,穩穩當當地,然後找個老婆生個小孩什麽的,在石月城過著安穩的生活。
但是,現在命運讓他不得不改變航線,這種改變不可謂不是銘心刻骨的。在無權選擇命運,被迫接受命運的選擇時,他需要有一個知心的朋友,來堅定他的步伐。
這晚,黎龍在吳一品租的地方住了一夜。二人聊到三點多才稀裡糊塗睡了。
第二天,吳一品七點鍾被鬧鍾叫醒,黎龍已不在,打電話一問,已經趕早上六點鍾的班車,正在回老家的路上。
這天晚上,吳一品和陳思雅都在加班,一直忙到深夜。應陳思雅要求,吳一品去她家陪她。
陳思雅的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乾淨得有些異常,連她平時到處亂丟的那些書籍都已不見了。吳一品心說,自己是太久沒來過了吧。
這夜,陳思雅顯得比較瘋狂,不停地索取,讓吳一品幾乎都要求饒了。他第一次發現,陳思雅主動起來,可真的如狼似虎,有些可怕。
與吳一品幾番纏綿之後,陳思雅很平淡地說:“吳一品,我的辭職報告已獲得批準,我明天就要回南城了。”
“這麽突然?是出了什麽事嗎?”吳一品驚呆了,一邊問一邊撥電話,“我問一下你們組織部的同事。”
“你神經病啊,都要一點鍾了,打什麽電話?”陳思雅責備著,打開手機,給吳一品翻看她與組織部長李嵐英的短信聊天記錄。
最後一條是今天上午的,李嵐英是這樣說的:“思雅,我在省裡培訓,你的辭職報告已經批了。年輕人有夢想,想到更廣闊的世界去闖一闖,我很欣賞,自然也是無條件支持,歡迎常回石月!”
“這未免也太驚喜了吧?”吳一品無比失落地說,“如果我猜的沒錯,你還是要考南大的研究生吧?”
“吳一品,我已經厭倦了公務員的這種生活,這讓我體會不到自己的存在。”陳思雅平靜地說,“我在國慶節之前就報考了南大的研究生,我說過,那是我的夢,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
吳一品心裡一個咯噔,轉而問:“我的大小姐,你都沒複習,考不考的上還不好說,你就辭職了,這不好吧?”
“裸考吧,聽從命運的安排,如果考不上,我就留在石月城,安安心心當個家庭主婦。如果考上了,那就是天意。”陳思雅用力抱著吳一品,低聲道,“我們在一起半年多時間,我天天都在想,我們這麽忙碌,收入又這般微薄,我們生活的主旋律就是工作,不停地工作,單位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還叫生活嗎?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改變!”
吳一品小心地問:“那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麽?”
“我原來就說過,你也可以辭職到南城去。以你的能力和水平,一定比留在石月城機會多。”陳思雅深情地望著吳一品,“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麽愛我,你就一定會跟著我走。我賭的是你愛我。”
“可是我真的沒有這麽灑脫。”吳一品有些沮喪地說,“我害怕改變,我害怕放棄我現在所擁有的。沒錯,這份工作對於你來說,並不重要,以你名牌大學的名號,以及你在南城的人脈關系,你辭職了分分鍾可以在南城找一份逞心如意的工作。而我,一個不知名大學的畢業生,一個泥腿子,我如果辭去公職,就什麽都不是。即便借助你的關系,在南城謀了份職業度命,也不知未來會怎樣。難道你要讓我吃一輩子軟飯?”
吳一品說得很直白,絲毫沒有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此刻,他才深刻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如此在乎現在的這份工作,這門職業。作為一個學中文的大學本科生,而且還不是名校的,這樣的人在南城遍地都是,毫無競爭力,他憑什麽相信自己就能脫穎而出。
反觀陳思雅,本來就名校畢業生,家境應該也還殷實,三年研究生讀出來,起點將更高,二人之間的差距將更大。還有,自己去那麽遠,家裡的老父親怎麽辦?
陳思雅沉默了許久,在吳一品的脖子上重重親了一下,甚至都親出了印記,哀怨地看著吳一品,緩緩道:“我會在南城等你,期限是三年。”
吳一品苦澀地笑了。陳思雅的話,確實很感人很動聽,動聽得像童話故事一般。但吳一品知道,這個永遠的期限,顯得多麽的不切實際。別說是三年了,就算是一年,乃至於半年,三個月,一個月,都會發生多少變故。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與陳思雅應該是玩完兒了。他居然都沒有想過,要去挽留她,擬或是許諾她什麽。
沒錯,她的話很動聽,也算是有情有義。但是,前提是,她在沒有告知的情況下,就已經辭去了公職,離開石月城離開吳一品的決心可想而知,那麽這種情況下挽留,還有什麽意義?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那麽多在大學校園裡如膠似漆的情侶,大學畢業時各奔東西,除了彼此相擁而泣卻別無他法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一個智在南城,一個意在石月,那又還有什麽值得挽留?放手,成全,也許就是最理性的選擇。
這一夜,吳一品徹夜未免。回憶著與陳思雅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覺得心裡很痛。因為,這些美好的甜蜜的東西,都將永遠成為回憶,被封印在自己的心裡,就像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終於夢醒了一般。
陳思雅躺在他懷裡,睡得也不安穩,不時會突然睜開眼睛看著他,他會立刻裝作已經睡著,後來乾脆一直緊緊閉著眼睛。
陳思雅已經買了第二天早上七點一刻的機票,並已提前兩天收拾好了行禮,兩個皮箱,裝得滿滿當當的。
吳一品去送她,二人一路上十指緊扣,只是都沉默著。將陳思雅送到登機口,吳一品注視著她那疲憊的背影,心裡一陣酸楚。
陳思雅突然轉身, 不顧大庭廣眾之下,飛奔到吳一品面前,緊緊抱著他,嚎啕大哭著,眼淚嘩啦嘩啦流到吳一品的身上。
吳一品也用力抱著她,感覺到她是那麽的柔軟,柔軟得像羽毛,隨時都會被風吹跑一般。但她卻貼得那麽緊,似乎要鑽進他的身體一般。
他用力昂著頭,不讓眼淚流出來。他在心裡想,老天啊,你不如就讓時間永遠停頓在這一刻吧!
長達五分鍾的擁抱過後,陳思雅松開手,擦幹了眼淚,隻留下淚痕,快步朝登機口走去,再沒有回頭,就像一片羽毛,終於從他身上掙脫,隨風飄散,消失在視野裡。
這五分鍾是短暫的,短暫到吳一品不敢有絲毫松懈。
這五分鍾也是漫長的,與陳思雅在一起的成千上萬個瞬間,像火山爆發一樣,衝擊著他的大腦。
他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就這麽呆呆地站著,直到飛機的轟鳴遠去,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出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