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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俱樂部》六十三.回頭望
第二天早上七點鍾,吳一品就起了床,他昨天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決定年前用腳步把整個楠木村丈量一遍。

 春節期間正是返鄉高峰期,正好可以刷刷臉,了解一下各家各戶的情況。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若真想為楠木村做點兒什麽,摸清情況顯然是第一位的。

 李長華起得更早,聽聞吳一品要去走訪,很支持他的想法,並花十五分鍾,找吳一品取了紙筆,手繪了一幅楠木村的地圖。

 他是篾匠出身,眼力勁好,對線條的把握也很準確,那幅草圖,代入感很強,主要是把幾個分岔路口標注得十分精準,楠木村幾個最主要的院落,最邊遠的人戶,與其他村的邊界出入口也很詳實。

 用李長華的話說,我閉著眼睛都能在楠木村上天入地,你有我這個地圖,你在楠木村絕對不可能迷路。

 吃了碗面條,帶著李長華手繪的地圖,以及兩個餅子,吳一品便上路了。他決定,先到楠木村的製高點回頭望,鳥瞰一下楠木村的全景。

 地圖上標識,回頭望位於楠木村的最東邊,是一座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山峰,而楠木村的平均海拔才七百多。翻過回頭望,直線距離五裡,就是石月城了。所以,回頭望不僅可以看到楠木村的全景,還可以鳥瞰整個石月城。

 不過,從李長華家到回頭望,要經過一條古鹽道蜿蜒而上,有接近十裡路呢。從回頭望走古鹽道前往石月城,還有十五裡路,是在絕壁上鑿出來的。

 行走在機耕路上,吳一品明顯感覺到氣溫回升,雪已開始融化,樹們精神抖擻,抖落了滿身的積雪,發出一陣陣歡叫。

 有一些比較脆的樹,被積雪抖落時的巨大張力折斷,露出新鮮的傷痕。鳥兒在雪地裡走過,留下一串串清晰的腳印。

 瓦屋的屋簷上,歡快地滴著雪融水,劈裡啪啦節奏感很強。

 他沒有歇息,順著地圖上所描繪的路徑,一路疾行四裡路,就來到了村東頭的最後一戶人家。地圖標注,這戶的戶主叫黃大發。

 此處房子破敗不堪,傾斜得像比薩鐵塔,屋頂上端是瓦,下端蓋著杉樹皮,旁邊的豬圈已經垮塌,一看就是危房。院壩裡積雪被雜草撐著,墊的比較高,雪還沒有要化的跡象。但屋頂居然還冒著煙,這是此處唯一有生活氣息的跡象。

 吳一品敲了敲竹子編織的門,無人應答,他推門進去,一個戴著帽子,穿得像個麵包包的老人,正坐在火坑旁打盹,有一股濃濃的包谷老燒的味道,玻璃杯黑乎乎的,放在地上。一堆的洋芋皮,是他吃過早飯的證據。看他的狀態,是微醺,鼻息很勻稱。屋裡再沒有其他人。

 吳一品將火坑裡的柴稍事整理了一下,以保證既有火力,又不至於旺起來,然後帶上門繼續前行。

 過了這戶,就是陡峭的古鹽道了,依稀可見在山間盤旋。因為路上結的冰還沒融化,還有點兒滑,吳一品找了根木棍,小心翼翼地上行,並盡可能地走落葉比較厚的地方。

 這山間的植被,是低矮灌木與喬木混雜,毛竹比較密集,各種不知名的鳥兒七嘴八舌。五六隻紅腹錦雞,被吳一品的腳步聲驚得一陣亂竄,消失在樹林中。

 行走了差不多三裡路,有一處天然的石門出現在眼前,倒還有幾分方正,一米寬,兩米高。地上是人工堆砌的石梯,吳一品拾級而上,忍不住哢擦哢擦拍了一串照片。

 穿過石門,就是另外一副天地了。右手邊是百丈懸崖,怒吼的水聲非常明顯。透過茂密的樹林,隱約可見渾濁的河流,吳一品知道這正是流往石月城的夷江。若不是有樹林護著,保護了視線,此處一定更險峻。

 楠木村境內的鮮魚溪,橫貫楠木村得有十公裡,然後在東邊成為地下河,在此處又流出地表,匯入夷江。

 左手邊也是石壁,時而有深不見底的溶洞。路就是在石壁中間開鑿的,倒還寬敞,順著山勢蜿蜒而上。路緣有古老的木柱和小拇指粗的鐵鏈,木柱有些腐爛了,鐵鏈也是鏽跡斑斑。

 在石壁上上行大概二百米,就來到了一個小平台,此處兩面環山,東面是絕壁,依稀可見古鹽道的痕跡。

 極目遠眺,石月城盡收眼底。盤旋在城區的夷江像一條靈活的蛇,古城片區的雜亂五章,東城片區的藍色不鏽鋼屋頂,西城片區擁擠的高樓大廈,以及新城片區正在建設的寬闊大道,吳一品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毫無保留的石月城。

 轉過頭,西面則是稍微低緩的山坡,然後就是整個楠木村低矮的丘陵,一直延綿到芭蕉集鎮。丘陵上的雪融化了一半,露出茶園和樹木的膚色,而第一點的平地雪已化得差不多了,形成比較鮮明的對比。

 怪不得叫回頭望,原來無論是往東,還是往西,在此處停留,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來時的路。而且,此處居高臨下,東西視野較為開闊,讓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他不由得回憶起往事來。

 上學時每天步行,來回三十幾裡的山路。幫父親背肥料,從山谷一直走陡峭的上坡,十幾裡,磨到肩膀出血。

 小學時到溶洞裡探險,打頭陣的他掉入暗河,當時還不會游泳的他,硬是被死死抓住濕滑的石壁,等到救援的同伴趕到。

 初中時在食堂打飯,包谷面飯裡還有大塊的糠皮,湯清淡得能當鏡子。以及在食堂被老板的兒子誣陷偷東西,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在課間操站在國旗下言不由衷地作檢討。作完檢討,兩個室友當晚去收拾誣告者後,回來眉飛色舞描述時的樣子。

 高中時過冬的衣服太爛,班主任讚助的棉衣。做同桌從來沒碰的輔導習題,結果月考數學得滿分的情形。學校運動會上,籃球比賽奪冠的情形。

 大學時在圖書館泡一整天忘記了時間,被管理員趕出來的情形。普通話不標準,艱難過級時的興奮。第一次完成扣籃時的不可思議。向蔣文傑表白的鬧劇。

 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成天在網吧過夜的情形。怒砸黃達的辦公桌時,義無反顧的心情。決戰石灣時劍拔弩張的氛圍。

 唐心從門縫裡探出頭,做加油手勢時,那唯美的臉龐。

 陳思雅在籃球場外激情飛揚的臉,說奪冠就做女朋友時那擲地有聲的話語,煮的特難吃的飯,以及機場別離時那刻骨銘心的擁抱。

 郭小玲求助時那絕望的臉,敲響張華的辦公室門,時間停滯心跳急促的感覺。

 黎龍回老家之前,二人促膝長談的話語。

 父親那言語不多,自己省吃儉用,對吳一品卻有求必應,雖然很疲憊卻隨時精神飽滿的樣子。

 李長華那激動人心的話語。

 ……

 一切都像點擊了快進的電影一般,在大腦裡飛快地翻越。回望二十三年自己所走過的路,何嘗不像這古鹽道一般凶險,卻充滿了精彩?吳一品頓時覺得充滿了豪情,放聲高喊著,聲音在南北的山間回蕩。

 吳一品拿出地圖,一一找著一處處院落在現實中的位置,這些院落房舍,就如同棋盤裡的棋子。而蜿蜒的鮮魚溪,就像是穿梭在丘陵間的一條碧綠的玉帶。

 駐足遠眺了半個小時,吳一品躺在松軟的雪地裡,感受著身下大地的心跳,覺得心底寧靜無比。

 這期間,黎龍和唐心相繼發來QQ消息,黎龍是問他電話怎麽關機,吳一品如實告知了新號碼,就沒了下文。唐心則就是例行問候,閑聊。

 太陽已開始偏西,很刺眼,照在身上懶洋洋的。吳一品在山頂吃完兩個餅子,開始原路返回。

 山上的積雪開始大范圍融化,路上濕滑,下山可比上山難多了,一不小心腳下就滑出去幾尺遠。後來,吳一品乾脆放棄了走古鹽道,扯了幾支粽葉,墊在屁股下,順著一條運輸柴的土溝往下滑,五分鍾就到了山腳黃大發的屋旁。

 吳一品渾身是泥土,衣服也有好幾處都劃破,鞋子則完全面目全非。渴得厲害,他就吃了幾捧積雪,淡淡的很涼爽。

 他再度進屋查看了一下,黃大發已經醒了,依然坐在椅子上,一邊搖著一邊哼著山歌。

 這老頭子看上去得有九十歲了,滿臉刀刻般的皺紋,瘦的皮包骨,牙齒已經掉光,背已經駝得成了圓形,整個人就像一個乾枯的蝦米。

 他的眼睛有白內障,兩朵雲幾乎遮住了整個眼球黑色的部分,耳朵倒還勉強能聽清。

 一番交談,吳一品才知道,他是黃大發的父親黃德清,今年七十九。黃大發五十三歲,至今還是光棍一條,好像是在石月城建築工地上做事,已經有兩年沒回家過年了。

 如今這條古鹽道,已經很少有人走了,偶爾有人踏足,要麽是本地老百姓上山砍柴的,要麽是打獵的,要麽是找藥材找山貨的。

 老人說,這山上到處都是寶,白笈、靈芝、天麻、三七、蘭草、香菇、木耳、黃楊、桂皮、八角茴香、毛竹葉……

 說到這麽多山中之寶,老人顯得略微悲傷,歎息說可惜自己這七八年來,眼睛越來越差,不然就憑山上藏著的這些寶貝,他都可以養活自己,而不需要吃低保。

 聽說吳一品是區裡派來的幹部,黃德清以為他是芭蕉鎮政府的,因為在老人把芭蕉鎮叫做區公所,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九十年代中期。

 吳一品解釋說,他所說的區就是原來的石月縣,現在芭蕉都改成鎮了。老人也聽不明白鎮不鎮、區不區的,隻誇讚說現在政策好,不但不收農特稅了,種田還發補貼。這樣的日子,他真願意活到一百歲。

 和老人閑聊了個把多小時,吳一品烤幹了身上的濕氣,繼續趕路。

 一路上,很多老百姓都已下地勞作,現在正是種土豆的時節。因為天色將晚,吳一品並沒有再走訪,而是急著趕回住處。

 太陽落山的時候,吳一品回到了住處。李長華正在地裡種土豆,吳一品也加入了。

 李長華用鋤頭掏出了一尺來深的溝,吳一品用一米多高的背簍,從牛圈裡將農家肥背到田裡,均勻地鋪撒在溝裡,然後將土豆種子規規矩矩擺進去。李長華又用鋤頭攏土,將種子和肥料覆蓋好。

 老少兩人忙碌到七點多,天都完全黑了,才回到了家裡。

 李長華下廚,燉了一鍋臘豬蹄,油炸了一盤花生米,從老壇裡掏了一疊酸菜。

 吳一品幫忙喂了豬,用刺骨的冰水洗過澡,二人便坐在火爐旁吃起飯來。

 上回在芭蕉鎮,劉志遠等人約談他時,他感覺有點兒鼻塞,沒想到晚上一頓酒,回到李長華家稀裡糊塗睡下,被三床被子一捂,第二天竟然就感覺好了很多。

 今天運動量很大,出了一生臭汗,感覺體內的寒氣一掃而空。洗個冷水澡,那叫一個舒坦。

 晚上,李長華還溫了兩杯蜂蜜酒,包谷老燒和土蜂蜜融合在一起,酒色金黃,入口香甜無比,二人喝小酌了二兩。

 吳一品和李長華分享了一下今天的經歷,得知吳一品第一站居然去了回頭望,李長華不禁讚歎:“小吳同志果然是站的高看的遠,回頭望,那可是咱楠木村的龍脈。對了,黃德清還好吧?我都有個把月沒去看他了。”

 “剛巧,我去幫您看望了老人家。早上喝了一口酒,狀態看上去還不錯。”吳一品簡單說了下自己到他家的經過。

 李長華歎息道:“黃德清年輕的時候,也是打得死牛的人,搞三治時整個石雲市哪裡沒去過?如今一雙眼睛也讓雲罩住了,四五年沒離開過那棟破房子,人老了就是沒意思啊。”

 “他兒子黃長發怎麽幾年不回來過年啊?石月城做事,也不遠啊!”吳一品好奇地問。

 李長華露出悲憫之色,低聲道:“哪裡是在石月城做事哦,是在坐牢!前幾年想賺錢也是想瘋了,進了一個什麽公司,倒貼錢的那種,還把隔壁南河村好多人都拉了進去,搞得傾家蕩產,後來就被抓了,說是什麽傳銷!可惜了一個本分人。”

 吳一品一陣唏噓,轉而問道:“聽他說,他是個低保戶,他這樣的情況,怎麽取錢啊?即便取了錢,他又怎麽用啊?”

 “他的折子一直是黃躍進保管的,生活也是黃躍進安排。”李長華解釋道。

 吳一品有些疑惑,坦率地說:“低保金一個月再怎麽得有一百多吧,我看他那生活水準,好像並不怎地啊!”

 “黃躍進是他親侄子,這些事外人也不好說的。”李長華說,“我們三四個老夥計排了班,一般隔十天半月會去看看他,帶點兒熟食什麽的,不然餓死在家裡,或者被狗熊什麽的吃了,都沒人曉得。都說養兒防老, 但現在年輕人為了求生存,都在外面打拚,哪裡顧得上我們這些老家夥哦?我也一直是這個觀點,老了的人,就不要連累了兒孫。”

 李長華的語氣中,充滿了英雄遲暮的傷感。吳一品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爺爺,獨自在家,與群山為伴七年,那是一種怎樣的孤獨寂寞啊?父親陪伴他最後幾個月的生命,一定是他最為幸福的時光吧?

 而如今,父親也已一天天老去,與爺爺越來越像。自己遠在石月區,一年回家不過兩次,父親的內心將是何種狀態?不混出個人樣就別回來,父親擲地有聲的話語背後,隱藏著多少無奈和孤獨?

 “小吳同志,你怎麽了?”李長華見吳一品在落淚,關切地問。

 吳一品慌忙扭過頭,淡然笑道:“沒事,想家了而已!”

 家?自己的家在何處?自己在石月城奮鬥著,打拚著,可自己真的在石月城存在著嗎?

 父親對自己的期望,不過是要在石月城穩定下來,要活出個人樣,可現在的自己算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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