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了司機目的地,吳一品開始翻看劉金蘋女兒的留言。
她女兒洋洋灑灑寫了得有兩千字,核心的內容是,從小到大,母親總是那麽摳門兒,總是那麽眼界狹窄,讓她這個做女兒的在同學和朋友面前丟盡了臉面,讓她過得很壓抑。劉金蘋的行事風格讓她很絕望,她已經完全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她女兒還舉了很多細小的例子,比如給她穿打補丁的衣服,逼她在親戚面前跳舞,高中時不給她買手機,大學時不讓她染發燙頭,大學畢業又不讓她出國留學,等等。
還舉了一些關於已故父親的例子,比如劉金蘋不讓他抽煙喝酒,因為他跟其他女人講話而吵架等等。
這些例子,被女兒定義為,給她的心靈造成了莫大的創傷。
留言裡充滿了一種吳一品所不喜歡的情調,在吳一品看來很是無病呻吟。
剛好看完留言,車便到了香味閣門口。門店已關閉,卷閘門都拉了一半下來,裡面的燈光灑了出來,看樣子劉金蘋應該還在裡面。
吳一品彎著腰鑽進去,一些餐具被扔到了地上,地板上肉眼都能看到有一層油漬,應該是七八天前的,很滑。劉金蘋趴在油膩的桌上正在抽泣,面前的煙缸裡還燃著半截香煙,裡面的煙蒂滿了出來。
“老板娘,怎回事?”吳一品試探性地問。
見吳一品來了,劉金蘋一邊抽泣,一邊述說著與女兒吵架,以及後來女兒聯系不上的情況。
劉金蘋的女兒名叫鍾欣鳳,劉金蘋叫她欣鳳,或者姑娘。大年三十那天早上,鍾欣鳳是計劃從英國飛石月城的,人都已經到了機場,但和劉金蘋因為年夜飯的事情吵了架。劉金蘋說要在香味閣做,鍾欣鳳堅持要在外面吃,說母親辛苦了一年,大年三十得休息一下。
劉金蘋說自己天天就是給別人做飯吃的,女兒這麽大老遠的從國外回來,做一頓飯吃又怎麽了,何必到外面館子裡浪費錢,外面未必就比家裡好吃。
鍾欣鳳說母親就是一輩子的窮命,摳了鼻屎添手,都像母親這麽想,那開館子的都得關門大吉了。
就此,二人便鬧翻了。劉金蘋說氣話,既然是這樣那你就別回來了。鍾欣鳳說那好,不回來就不回來,以後永遠不回來。
正在氣頭上的母女二人,就此鬧掰了。劉金蘋心想女兒不至於浪費了幾千塊的飛機票,而且她自認為對女兒還是了解的,從小到大,她每次揚言離家出走,最後都是乖乖回來了的。於是就沒往心裡去。
她甚至還在香味閣張羅了一大桌子菜,一直等到晚上十二點,都跨年了,女兒也未曾回來。這已經是她連續第三年沒有回來過了。
至此,她明白,女兒這回是來真的了。這讓她更氣憤,獨自喝得酩酊大醉,昏睡了兩天兩夜才醒。
她翻開電話,女兒一個電話沒有,一條短信沒有。這讓她悲憤交加,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作為長輩的自尊,讓她堅持不主動給女兒聯絡。
原定正月初六復工的,也沒能落實,她整天自言自語,自己跟自己吵架,一直到此前給女兒打電話,電話居然關機了。
女兒的電話是從來不關機的,這麽多年來,包括在國外,都是這樣。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便打給了吳一品。
吳一品沒有做聲,悄然給鍾欣鳳發了一條QQ消息:“姑娘,對不起,你還在生媽媽的氣嗎?”
沒有回音。吳一品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劉金蘋。
“你說我要不要報警啊?”劉金蘋焦急地問。
“中國的警察,總不至於管到美國去吧?你別慌,我再想想。”一品一邊收拾著地上的一片狼藉,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問,“你平日裡一般多久聯系一次你女兒啊?”
劉金蘋見吳一品在忙碌,也加入了進來,解釋道:“國際長途怪貴的,我一般都是半個月跟女兒通一次電話,基本上都是她打過來的。”
“叫我說啊,過一個星期你再打來試一下,因為你們一般情況下是半個月聯系一次嘛,這不時間還沒到嗎?”吳一品瞎說著,他一時也找不到什麽充足的理由來說服劉金蘋。
正在這時,QQ消息來了,鍾欣鳳回復道:“我們斷絕母女關系吧,一個大年三十讓我不要回家的人,不配做我母親。我正在上課,不要打擾我。”
冷冰冰的話語,如此刺骨,讓吳一品這個旁人也感覺有些無法接受。
“眼鏡兒,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你不是給我申請了一個什麽玩意兒,就是可以上網的那種,可以發照片發消息的那種?我找你,是想試一下,看能不能通過那個東西聯系到姑娘。姑娘一個人在國外,年也過得那麽窩火……”劉金蘋說著,又哭了起來。
吳一品心裡一陣慌亂,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鍾欣鳳既然回信息了,至少說明現在沒啥事。吳一品尋思了一下,騙劉金蘋道:“之前那個QQ被盜好久了,收不到消息了。”
“你怎這麽不小心,手機怎還被偷啦呢?”劉金蘋一本正經說,“石月城現在扒手多,你可得自己多加注意。我還以為你可以問她消息呢,不然就不叫你來了。”劉金蘋的眼裡,充滿了失望。
吳一品有些不忍心,解釋道:“不是手機被盜,是QQ被盜,就是在網絡上被別人把密碼給改了,我登陸登不上去了。”
“王八蛋!這麽個東西都偷,挨千刀的!”劉金蘋怒罵一聲,不再言語。
看起來,劉金蘋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像她這個年紀的人,正處於更年期,情緒本來就起伏大,加之和女兒鬧了架,受了刺激,現在聯系不上,難免想得絕。加之平日裡沒有親人可以交流宣泄,更是雪上加霜。
而剛剛, 經過與吳一品的交流,她心中的不快、悲傷和自責得到了一定得宣泄,所以整個人的狀態也就好多了。
吳一品逗她開心道:“丈母娘,母女之間哪裡會有隔夜仇,過個十天半月就好了。一家人,不就是吵吵鬧鬧一陣子,嘻嘻哈哈一陣子,就這麽過來了啊?我和我爸還不是鬧了架,我才提前過來的啊!本來我們領導是讓我過了正月十五再過來的。”
“你這孩子!一年能回幾趟家,還和老爸吵架,你們這些小屁孩,真是的!你們領導可真是個好領導!”劉金蘋拍了吳一品一巴掌,那感覺可真像是母親對兒子。
吳一品嘿嘿一笑,半年沒見,他此刻近距離觀察,才發現她又老了很多,背駝了,滿手的皴口,還多了幾縷白發。
氣氛緩和下來,二人一邊交談,一邊收撿著滿屋子的狼藉。交談中,吳一品得知,去年大學開學以後,香味閣的生意還算不錯,劉金蘋攢了三萬多塊,其中百分之七十匯給了女兒,百分之三十留著給女兒辦嫁妝。
大致將屋內收整齊,吳一品又打算幫忙洗碗拖地,劉金蘋哪裡肯依,說堂堂一個幹部哪裡能做這些髒活,把他給趕走了。二人約定,元宵節吳一品來香味閣吃元宵。然後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