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之伸手去接那個幾個藥瓶時,眼神裡明顯多了一絲猶豫,只是在一息之間,他還是乖乖接了過來。
此時靈力尚未恢復,還是不要撕破臉皮比較好。
依然是那三種藥材精華:安息香草、龍涎半夏、八葉敗醬草。
楊牧之忍不住問道:“你這是要接著煉製第二顆大羅丹?那第一顆丹成功了沒有?”
短暫沉默後,孫聞寂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響起:“失敗了!”
失敗了?
楊牧之的眼皮子不斷打顫,我受了這麽多痛楚,結果就簡單的一句失敗了?這麽快又接著開始第二次?
強忍心中的不甘,楊牧之小心問道:“怎麽會失敗呢?我在昏厥之前,不就在成丹的最後階段了嗎?”
“失敗就失敗在這最後關頭,這最容易最輕松的成丹步驟,竟然是最難的!”
楊牧之吞吞吐吐道:“是不是這個煉丹方法……還有些不完善的地方?”
孫聞寂嘿嘿笑了兩聲,“失敗,對於煉丹師來說,不是什麽稀奇事,怕就怕失敗得多了,你的心就站不起來了!”
“我這次改良了不少細節,最後的成丹步驟也有了新的應對方式,所以這第二次煉丹,定能成功!”
楊牧之點點頭,仰頭喝完那三瓶藥材精華,不再說話了。
你說改良就改良,你說定能成功就定能成功,受苦的反正是我,經脈被那種高溫炙烤,那種滋味他可不想再多嘗試了。
孫聞寂站在黑暗地牢裡沒有挪步,似乎今天的話比較多。
“你受損的經脈被我修複了七七八八,這段時間還可以好好恢復一下,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接下來我操縱本源靈火會更小心謹慎一些,想必你也不會那麽難受了!”
楊牧之卻沒有想說話的興致。
孫聞寂突然問道:“楊牧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瘋狂?不可理喻?”
楊牧之點點頭,“孫谷主,怎麽突然想聊這個話題了?”
孫聞寂就那樣盤坐在地,以手支起下巴,看著面前的楊牧之。兩人就在一片漆黑中,隔空對望。
“楊牧之,你說說看,說你的心裡話,多難聽都可以。”
楊牧之歎息了一聲,深有感觸道:“說實話,孫谷主對丹道的執著和熱忱,是值得我輩學習的。只不過,你這種方式我並不讚同。”
“一開始,我的確將你當成一個丹道瘋子來看,但是,煉丹界所謂的天才,往往就是那些不計一切的瘋子演變而來。至於你的煉丹理論,說好壞或許太過幼稚……”
黑暗中,楊牧之正視著對面那雙眼眸,他的熠熠目光,讓這位丹道瘋子覺得有些刺眼。
“我楊牧之的道理,好人是好人,壞事是壞事,兩者沒有任何關聯和必然。好人能做壞事,壞人也可以做好事,所以,我只會注重每一件事情的本身。”
孫聞寂淡淡笑道:“楊牧之,我發現你的根骨天賦都非常不錯,你還有一顆世人都沒有的金丹,六轉金丹!”
“按理說,你的修為應該不止這個高度才對!你知道為什麽嗎?”
楊牧之搖頭,“不知!”
孫聞寂突然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山頂滾落一塊巨石,而巨石之下就是一群伐木的樵夫,你只需輕輕將巨石撥到山澗一側,就可以救下那十多名樵夫!”
“你會不會做?”
楊牧之笑道:“自然會救他們!”
孫聞寂淡淡道:“山澗裡有一位老人在拾柴,
你如果要救那十多個樵夫,那麽這位老人就會喪命巨石之下!” “楊牧之,那麽你會救誰?”
楊牧之陷入沉默,是啊!要救誰呢?
總不能因為山澗裡只有一個人,還是個老人,就選擇去救那十數個年輕樵夫吧?
如此說來,這是在救人,還是害人?
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什麽是好人做壞事?
孫聞寂沙啞的歎息聲響起:“我以前也與你一樣,總想著救世濟人,想著與人為善,可世間人心就是那麽奇怪,即便你做了一輩子好事,但凡只要做一件違心事,你的一世英名就會毀於一旦!”
“而一個十惡不赦之人,做了一輩子壞事,臨了做了一件好事,就會被人稱讚為浪子回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孫聞寂眼神炙烈,死死盯住楊牧之澄澈雙眸:“楊牧之,你告訴我,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事?”
楊牧之不能回答,無法回答。
“楊牧之,我現在可以明確告訴你,我的答案!”
孫聞寂一字一句道:“我會毫不猶豫將山頂巨石撥到山澗!我問心無愧,又何須在意他人如何看我!”
“正如我的人體煉丹,犧牲少數人,成就了天下人!我不懼你們罵我殘忍、說我邪惡,一將功成萬骨枯!到了那一天,誰還會在意我孫聞寂殘害過多少人……”
楊牧之竟無言以對,只剩沉默。
孫聞寂平息了一下心情,緩緩說道:“楊牧之,也正是因為你的心,不能放飛,不能做到灑脫,所以你才會覺得縮手縮腳,一身修為也很難有寸進!”
“如果你能徹底打破束縛著自己的精神枷鎖,你楊牧之今生的高度,必定不可估量!浩然山巔那一撮人中,何嘗沒有你楊牧之一席之位?”
楊牧之心中苦笑不已,抬頭看向遠方。
他的眼神,似乎穿過了這黑沉沉的地牢,看到了浩然山巔。
何為浩然山巔?
千萬海水盡頭,歸墟之上,浮空山巔,浮屠劍塔!
在那裡,曾經有一位白衣少年,一劍動浩然!
楊牧之收回視線,淡淡笑道:“孫谷主,你真要聽我的實話嗎?”
孫聞寂沒有作聲,似乎是在等著他的實話。
“孫谷主,你隱居地牢二十余載,期間可去看望過你的妻兒家人?你可知道她們心中何想?”
孫聞寂呆愣了片刻後,嘴皮微顫:“欲行天道,至親可滅!孫聞寂一心向道,又如何能被情所困,為情所累!”
楊牧之突然閉嘴、閉眼,打定主意不再說話。
孫聞寂站起身來,走出石室,關好石門。
走出一段路後,這位萬花谷主突然止住腳步,怔怔出神。
“玫兒,你還好嗎?慕兒也該有十八歲了吧?”
“咱們這萬花谷,這麽多年來,多虧有你蕭玫在幫忙搭理著,真是苦了你了,唉!眼看就要過年,就讓為夫拿這顆大羅金丹,給你做新年禮物好了!”
……
深秋的萬花谷,依然穩穩留住了春色。
百花夫人的幽香院,更是春意盎然。
百花夫人那一身嫩綠色的褶皺緞裙微微敞開著,一雙手正熟練的解著她腋下至腰間的布紐扣。
當柔軟腰肢那最後一粒紐扣被解開後,一隻手滑了進來。
蕭玫突然歎息一聲,伸手在胸前隔著緞布捉住那隻手掌,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隻手趕了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沒有了興致。
蕭玫一粒一粒扣好自己的紐扣,身邊的男人白淨俊朗,看不出實際的年齡。
“蕭玫,怎麽了?”
百花夫人微皺眉頭,心裡好像有些亂,“九仞,你先出去好嗎?我想一個人靜靜。”
叫九仞的男人點點頭,他也不是什麽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子了,雖然被撩起一槍怒火,但是忍一忍,也能過得去。
這位天劍宗的掌律長老,緩緩走出房,輕輕關好門。
他基本上每個月都要來萬花谷打住幾天,自然是要與百花夫人商量一些大事,對某些東西的大小、深淺,做出他個人不成熟的看法。
每一顆丹藥的大小,顏色的深淺,都很關鍵。
鄭九仞作為一個丹道門外漢,也就只能通過把玩丹藥的渾圓程度、手感彈性來判斷好壞。
觀察顏色也很簡單,嬌嫩鮮紅色的就是極品。
褐紅色、發黑的,那是火候老了, 品質定然差些。
他們天劍宗是萬花谷的一大主顧,每年都要買進不少的丹藥,他這位掌律長老命苦,事多人忙,每個月還要來萬花谷檢查一次丹藥的質量。
容不得他心力交瘁,難怪這兩年來,總感覺身體有些虛乏了。
房中的蕭玫整理好衣裙,喚過丫鬟:“去叫小姐過來!”
丫鬟乖巧出去叫人了,能做到夫人的貼身丫鬟,自然不是什麽蠢貨,什麽話聽得見,什麽時候眼睛會間歇性失明,她心裡都有數。
蕭玫坐著一張圓凳,眼神幽幽,心中歎氣不已。
“唉!什麽時候起,我蕭玫淪落至此了?”
想起某個人來,這位胸有千壑的百花夫人,眼眶又紅了。
“為你付出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事,蕭玫只是想讓天下人知道,你公羊大直的女人,是個賢內助,是個能替夫君分擔重任的女人,可……這難道也錯了嗎?”
無聲的淚水滴落在嫩綠色的百花褶皺裙上,雖然你離去時,我沒有悲哀,雖然我還能笑容滿面。
可是……!
“大直你知道嗎?我笑,不代表我真的快樂,但我哭,是真的難過啊……!”
門外響起了孫慕兒的聲音:“娘親,我進來了啊!”
蕭玫抹去淚花,這個時候,傷心還有什麽意義?
或許,那個人根本就不會在意,你是哭是笑,都與他無關。
在一個喜歡你的人面前,你的眼淚會讓他心碎。
在一個不喜歡你的人面前,你的眼淚,只是他更嫌棄你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