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壯闊的連綿雲海,一片雪白,一株參天梧桐從雲端冒頭,枝椏上棲息著一隻五彩神鳥,長長尾翼流光溢彩,隨風輕揚。
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爬上樹尖,鳳凰緩緩舒展雙翅,將其抱入懷中,眼中滿滿全是溺愛。
少年雙目微閉,嘴角泛笑,靜靜享受著這份無比安全的溫暖。
驟然間,潔白雲朵變成滾滾黑雲,清晰湛藍的天空也變成漆黑一片,隨著一道炸雷響起,一條兩拱纏繞的龐大黑影盤旋在梧桐樹尖,口鼻中不斷噴吐著黑霧。
竟是一條雙角五爪墨龍。
忽然間,墨龍一腳踏碎梧桐,再一腳踩住五彩鳳凰的脖頸,瞪著一雙銅鈴血眼猙獰狂笑,任由爪下神鳥苦苦掙扎,卻始終不能逃脫。
盡管五彩鳳凰被墨龍鋒利的爪子死死按住,但她的雙翼始終不肯松開,環成一個安全的拱彎,拚命護住懷中少年。
墨龍抬起另一隻巨爪,不斷踩踏撕扯鳳凰的身體,血肉羽毛如雨紛飛,鳳凰滿身傷痕,卻始終不肯松開半分懷抱。
“休要傷害我娘親!”
一聲怒吼,來自鳳凰羽翼之下護住的少年,他從那無比溫暖的懷裡掙出,抬手怒指蒼穹。
而此刻他眼前所見,卻是滿天繁星,散落於漆黑穹盤。
“嗯!你小子做噩夢了?”
楊牧之偏過頭去,悄悄擦去雙頰淚水,“我,夢到我娘親了……”
老李頭嗯了一聲,輕歎道:“看來,還是不能和你提這些事啊!”
楊牧之爬起身來,默默踩著林間覆雪,來到小溪邊掬水洗了一把臉,清澈的溪水中,倒映中一個十四歲少年,他俊美無雙,他心思無邪。
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
在溪邊一直發呆到天明,直到老李頭來叫他,楊牧之才回過神來,兩人簡單收拾一下,便繼續趕路。
這是一老一少兩人在一起所過的第七個新年,夜晚露宿山林雪地,練功、趕路,餓了吃點乾糧,渴了喝一口溪水,從來就沒有過年味的新年,倒也不覺失落。
剛過破五,新年走動的人就多了起來。
仔細看去,大多數人並不像是在走親戚,而更像是在舉家搬遷。路上三三兩兩的牛車馬車上,裝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然後就是男女老幼一家子跟在左右趕路。
楊牧之忍不住問了一聲:“大叔,你們這是做什麽?搬家嗎?”
趕著牛車的漢子瞥了一眼這位委實好看的後生,怎麽看都不像個壞人,便說了一句實話:“年輕人,你還不知道嗎?聽說那邊的妖族打過來了,說是會從紅林那邊過來,我們祖居挨紅林有點近了,這不想著去北方的親戚家裡住一段時日,等妖族被趕走了,再回家。”
楊牧之道了一聲謝,怔怔站在路旁出神。
牛車屁股上坐著那漢子的閨女,大概剛到出閣的年紀,皮膚微黑的少女半低著腦袋,不停偷瞟楊牧之。眼見牛車離那位好看公子越來越遠,終於忍不住大聲說道:“這位公子,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聽說那些妖族好凶惡的,會吃人……”
楊牧之對這位好心提醒他的姑娘揮了揮手,等看不到那駕牛車後,轉頭問道:“李爺爺,洪荒妖族真的開始攻打我們了?”
老李頭點點頭,“他們說的沒有錯,妖族過了歸墟,登陸點就在紅林。不過奇怪的是,這種事,怎麽連這些凡俗世人都知曉了?”
楊牧之赧顏道:“就是我不知道……這幾天來,
練功的時間比較多,趕路也就慢了,這麽多天了,離靈寶山還有這麽遠。” “靈寶山倒是不急著去,你先說說,井字劍訣你練得怎麽樣了?還有那柄狹路,此時的品秩又如何了?”
楊牧之從儲物指環裡取出狹路,在手裡反覆端詳,“井字劍訣,已了然於胸,就是不知如今能否困住與我同境界劍仙的飛劍,要等試過才知。”
其實,井字劍訣能否困住對方飛劍並不太過緊要,重要的是了解掌握這些門道之後,以後楊牧之自己的本命飛劍,就更不容易被敵人禁錮了。
“至於這柄狹路……”
楊牧之抬手輕輕一揮,在身前畫了一個半月弧,微笑道:“如果我說狹路已是半仙兵品秩,李爺爺你會不會以為我是在吹牛?”
老李頭閉目片刻,心中已有定論,只是臉上並無笑意,“半仙兵,雖然和仙兵只有一字之差,可威力卻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啊!”
楊牧之自然知道一柄仙兵威力幾何,不過這種事,急不來的。當初靈寶山饋贈狹路於他時,這柄劍還只是黝灰普通,毫不起眼,能在短短半年內有如此顯著提升,他已很滿意了。
楊牧之正要收起狹路,放回咫尺物中。
老李頭笑道:“就背在身上好了,你如今這副模樣打扮,背著劍,才像那麽一點回事。不然老被路過那些少女婦人癡癡瞧你,你不嫌臊得慌,老頭子我可受不了啦!”
楊牧之紅著臉,依言將劍背在身後。
果然,身後有了一柄劍,立時多了一分豪邁英氣,少了幾分脂粉味道。依然還是那般頂了天的俊俏瀟灑,只不過有了劍氣微寒後,應該不會再像之前,任何女子都想靠近搭訕說上幾句。
楊牧之回身望向那片海,不無擔憂道:“若是妖族從紅林登陸,那我應該回去擋一擋的……”
老李頭冷冷笑道:“你就不要管那些事了,自己身上一屁股的屎,不比他們輕快。”
楊牧之白皙的俊臉上泛起一絲羞愧,乾咳一聲,埋怨了老人幾句。不知為何,老李頭的神情愈發嚴肅,步子也越來越沉重。
路過一座村鎮,鎮上居民都忙著在收拾家當,看來也是準備在戰火將至前,搬離這片是非之地了。
只不過這些碌碌平庸的小老百姓,又哪裡會明白,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的道理。搬到再遠的北方,洪荒妖族真要打過來了,哪裡還不是個死無葬身之地?
沒有誰,會想起此時此刻,正有一位位浩然修士在歸墟城牆前浴血奮戰。
鎮上有幾家店鋪估計存貨不少,正在虧本大甩賣,看來是想在搬走前多換一些現銀在手中。
楊牧之進了一家書店,店內掌櫃好不容易等來客人,乾乾脆脆甩了一句:“全部書籍,二兩銀子一本,買五本送一本。”
既然這麽劃算,楊牧之也就不多挑選了,快速瀏覽了一遍,看中了幾本好書,其中有幾本書還是不可多得的孤本善本,最後花了二十兩銀子,到手十三本書。
因為那店家說公子一看就是讀書人,乾脆多送你一本。
其中一本手刻版的《白虎通論語》和《昭明文選》,楊牧之最為滿意知足,還有一本沒被地方縣志記載在冊便出版了的《玉台新詠》,是楊牧之多次求而不得的必讀之書。
對於愛書之人,這就算撿大漏了。
楊牧之心裡喜滋滋,擱在平日裡,這十三本書中,隨便挑出一本都不止這個價格。
看來硝煙將至,果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楊牧之的咫尺指環裡,其實是完全裝得下這個書店所有書籍的,而買下一店之書,事實上也花不了幾百兩銀子,對楊牧之換開一枚大暑錢的那一堆黃金和銀兩來說,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不過,路要讓一步,味需淡三分。楊牧之終歸沒有這樣做。
出了小鎮,再繞過那座交叉坐落在三地之界的鎮劍山,眼前就能隱約瞧見靈氣縈繞的靈寶山了。
鎮劍山,地處寶玦山莊、靈寶山、紅林柳家三地交界處,是被三方合圍的一塊小地。在靈犀洲也算排得上名號的鎮劍山,其宗門地盤怕不是靈犀洲所有宗門中最小的了。
但其實力,卻不容小覷,最起碼能排進前十。
鎮劍山老祖,極少在人前露面,據傳已是十二境合道修為,甚至諜報人員遍布天下的天機宮,都不曾有這位合道境老祖的任何資料。
不過在更多人看來,這位鎮劍山老祖存不存在都是一個問題,就更別提他十二境還是多少境的修為了。
一路上,楊牧之依然是邊走邊練功,已是靈寂境巔峰的他,對之後一境,玉璞境糊在他體內的那一層紙,感覺也越來越清晰了。估摸著也就是三兩天后到了靈寶山,無需觀想劍廬神兵,也就能順利破境了。
不過, 老李頭卻說了:“不用太過著急破境,爭取每一步的底子都打得最穩固。”
離靈寶山還有兩天路程,路上行人漸多,除了舉家搬遷逃難的凡夫俗子,其中不少都是身手不俗的各境界修士,三五結隊趕往靈寶山。
黃昏時分,晴朗了一整天的天空,竟然稀稀落落下起小雨來。
頭頂上,不知何時已布滿烏雲,其中隱隱有雷火蘊聚,一閃一閃,蓄勢待發。
“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嗎?”老李頭屹立雨中,突然冷冷說了一句。
一聲沉悶炸雷響起,接著就是劈啪一道紫色閃電砸落人間,那架勢,就好比天上的神仙老爺,突然發現地上有一個他追緝了許久的大妖,恨不得一個炸雷將其轟死。
“喂!”楊牧之的小心肝噗通了一下,急忙往旁邊跳開了一丈遠,抹了一把額頭,“真是的,我也沒做什麽虧心事啊!被嚇出一身冷汗來。”
老李頭緩緩摘起衣袖,冷冷道:“還有心思開玩笑?”
楊牧之這才收斂心神,緩緩抬頭看去。
烏黑蒼穹之上,一道龐大無邊的黑影徐徐浮現,濃濃黑霧之中,有一雙血紅眼眸怒視大地,那雙眼神裡,有玩味,有輕蔑,也有憤怒。
楊牧之嘴角扯了扯,“哦!原來是你啊!”
“牧之,不可硬碰,隻宜智取。一旦情況不對,你隻管先走!”這是這麽多年來,老李頭第一次以心聲與他交流。
楊牧之緩緩從背後拔劍。
狹路握在手中,微微一笑:“這一次,我還真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