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跟隨左右幾十年的綠萼走遠，孫聞寂極力想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那張臉還是出賣了他。

　　滿臉悲涼的他，因為身體被製，一口氣卡住就是上不來，臉色憋得很痛苦。

　　楊牧之輕輕抬手，大日金焰所化的牛毛小針從孫聞寂肩胛氣戶穴飛出，回到他手心裡。

　　行動恢復自由的孫聞寂緩了好一陣子，收回呆呆看著綠衣女子離開方向的視線，看向眼前這位陌生的俊美男子，連驚訝都顯得那麽無力:“你，究竟是誰?”

　　楊牧之淡淡笑道:“現在該提問的，應該是我吧?”

　　終究是扶不起昏睡中的楚堅，楊牧之皺眉問道:“要怎麽讓他醒來?”

　　“在成為藥人之前，他原本也有一身不俗修為，我那盞燈只有讓人昏睡和控制思想夢魘的功效，不傷人，時間到了就自然醒來了。算起來，他也差不多該醒來了……”

　　楊牧之又問道:“要完全解除他這個藥人的體質，有什麽辦法?”

　　孫聞寂對視著楊牧之，忽然大笑了幾聲後，才緩緩說道:“沒辦法，那些藥性生於血液之中，就算幾十年內都不再給他喂藥，依然很難減淡……”

　　孫聞寂的笑聲帶著幾分落寞悲涼，“這麽好的一個絕品藥人，竟然還想讓他複原?哈哈，你明顯也是一位煉丹師，就一點不覺暴殄天物嗎?”

　　楊牧之輕笑一聲，充滿了嘲笑和憐憫。

　　這位萬花谷主臉上帶有明顯的不甘，“既然我的本源靈火被奪，我便再找來一朵代替，雖說不及之前的五雷正火，但也足夠了。苦心培植的人體丹鼎跑了，那就在我自己體內煉丹，成功與否，生死自負，誰能有資格說我孫聞寂的不是?”

　　楊牧之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老丈人，我真會殺了你。”

　　孫聞寂楞了一愣，隨即臉上又浮現出一絲惡毒和憤怒，狠狠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剛剛你用本源靈火與神識控制我時，我察覺到了五雷正火的氣息，當初在萬花谷底奪走我本源靈火的那個楊牧之，就是你！”

　　楊牧之沒有回答他，剛好這時楚堅也悠悠醒來，轉身離開之前，停下腳步說了一句:“孫聞寂，孫慕兒也來了靈犀洲，正在四處尋你，你……好自為之吧！”

　　孫聞寂望著那人帶走了自己苦心栽培多年的藥人，若是他願意拿走繼續當藥人使用也就罷了，最難令他接受的是那個奪走自己五雷正火的家夥，還想毀掉他的藥人。

　　失敗的不甘、絕望的憤怒、深深的恨意，讓這位曾經輝煌顯赫的萬花谷主那張臉瘋狂扭曲。

　　“爹?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春心湖玩呀?我和娘親已去過一次，也許過願了，爹，你知道慕兒許的願是什麽嗎?”

　　這個一直深埋心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記得很清楚，這是小丫頭五歲那年，抹著淚花與自己說的。

　　“爹，慕兒對著春心湖水許願，寧願不要好看的新衣、不要瓔珞首飾、不要那些甜甜的糖果，只希望我爹能多陪陪慕兒，多陪陪我娘親。”

　　孫聞寂捏緊得發白的手，緩緩松開，“是不是，我一開始就錯了?一心鑽研丹道，卻冷落了她們母女，我孫聞寂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多少?哈哈哈！錯了，果然全錯了！”

　　一顆老淚，終於滑落。

　　禿頂發福的男人試著爬起身來，一手抓在身前空中，步履踉蹌，嘴中重複念叨著:“慕兒……玫兒……”

　　……

　　楊牧之與楚堅各自祭出坐騎，

馬不停蹄繼續南下。　　經過之前那一場大戰，楊牧之終於摸到了一絲靈寂境的門檻。以區區元嬰境修為，挑戰一位實打實的化神境大修士，居然最後還給他僥幸打贏了。

　　現在想來，都還有一絲後怕。

　　“那柄孔雀翠玉扇，的確是件非凡的法寶，若是換作靈力更充盈的人來使，只怕我……”

　　只不過，一場鏖戰後的好處，也顯而易見。

　　除了砥礪自身境界、加固加深現在的元嬰底子之外，那柄灰暗無奇的狹路劍，此刻也是多了幾分光彩，明晃晃光華流轉，一看就是一柄不俗寶劍。

　　另外，蘊藉著“致虛極”三個金色文字的雲門竅穴之中，那一點劍芒雛形又鮮明了一分，已大致可以看出小巧飛劍的外形輪廓。再就是足厥陰肝經中，中封竅穴明顯有松動跡象，就像是一顆腦袋上頂著巨石的發芽幼苗，為了自己的茁壯成長，正不屈不饒在努力著。

　　還有一重意外之喜，就是紫靈聖水對體內靈力的快速補充和豐盈裨益，雖不敢說在一定的對敵時間內源源不斷、取之不竭，最不濟也不用像綠萼那樣，臨敵之時還三番兩次以外物來補充消耗的靈力。

　　最後，就是抓住了突破靈寂境那一絲契機，如此，躋身第八境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天下間的煉氣修士，他們每個人的境界提升都是不一樣的，也是沒有什麽經驗可言傳的，能不能突破，全在自己領悟、個人修行。

　　饒是楊牧之這種曾經站在十二境山巔的強者，此刻再次修行，那也得重頭再來，突破瓶頸提升境界，也沒有之前有過經驗這一說。

　　不過相對來說，某些便利好處還是有的。

　　最起碼，有了之前合道這方天地間的那次經歷，就能行之有效的避免走很多彎路和死路。有時候，漫漫修煉路上的一條小胡同，就夠某些修士鑽一輩子而不得出了。

　　這場大戰過後，楊牧之對此時自己的綜合戰力也大致有了個底，並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以自己現在元嬰境的實力，對敵一位十境化神修士，只要對方不是劍修，勝算極大。

　　心情赫然輕松不少，兩人一前一後不停趕路。從眼前截然不同的秀麗景色來看，應該已走出玉樹宮的地界了。

　　靈犀洲版圖西北角的火山口，其實也被劃在了玉樹宮的地盤之內，只不過即便如此，玉樹宮在靈犀洲的佔地其實也不算大，估摸著十佔其一都不到。

　　但這絲毫不妨礙玉樹宮躋身超級大宗門的行列。

　　而玉樹宮正南方兩千裡之外，就要算作寶玦山莊的地盤了。囊括了稻香城、仙人渡、神蛙園，緊挨紅林柳家，與密雲沙漠交界，還有被天下修士視為聖地的靈寶山，最初選址建立山門之時，其實也是寶玦山莊忍痛割愛讓出的一塊風水寶地。

　　在靈犀洲巨幅版圖上，秦家寶玦山莊，佔地最廣、佔地最佳。

　　不過，饒是寶玦山莊富甲靈犀一洲乃至整座浩然，但也不能改變它的尷尬地位。

　　在浩然這座泱泱天下，香火傳承有序、綿延數百數千年、江山代有人才出的各大宗門當中，寶玦山莊是斷然不能與那些頂級豪閥相提並論的。

　　至多，也就能排個一流偏上的位置吧！

　　至於與寶玦山莊姻親相聯的紅林柳家，那就連二流三流這樣的角色，都排不上號了。

　　不過兩者有一個相同之處，就是即便宗門本身沒有多龐大、多深厚的實力，但在這座天下，依然沒有人敢輕易惹他們。

　　寶玦山莊，別的什麽沒有，就是錢多法寶多，超級的多。

　　於是那些記名不記名的客卿、常年領薪的供奉、與之交好的山門宗派，自然不要太多。

　　比如龍吟宗、比如靈寶山。

　　而紅林柳家就更了不得，世間有多少隱世不出的老先輩，都曾說過一句話:“誰敢動紅林柳家，那就是與我某某問劍問拳了。”

　　由此可見，各種軟硬實力，那都是實力啊！

　　楊牧之與楚堅兩人日夜趕路，由於楚堅此時與凡人無異，免不了需要睡覺休息和一日三餐，因此走的不是很快。不過兩人每到一處城鎮都是隻做補充，並不投店住宿。吃的是乾糧肉脯，住就是在山野林間隨便應付了。

　　這天，剛從前邊小鎮歇息片刻、補給充足之後，出來又繼續趕路的兩人，在路過一座格外清秀的山林時，天色終於昏暗下來。楚堅那匹高大黑馬不能走夜路，兩人便決定在這山林過夜了。

　　隆冬時分，天地一片雪白。而這座讓人身心舒暢的山林卻依然蔥鬱青翠，仿佛一草一樹之間，都散發著淡淡靈氣。

　　楊牧之替楚堅生起一堆篝火，自己卻走到厚厚雪地中打起拳來。

　　一路上，楚堅每每提及他與楚虞瑤的事情， 楊牧之都搪塞了過去，從不肯正面回答。

　　有時候，這位名義上的老丈人，也會和他聊起一些楚家過往，也會不經意聊起林薇。或許是很快就能搭乘跨洲渡船回到雙子洲彩雲城的原故，楚堅還不止一次提到了楚子松。

　　楊牧之微笑著說，子松是個好孩子，很難見得到這麽溫良恭謙、銳意進取，願意肩挑重擔的少年人了。

　　兩相對比之下，楚斌那憊懶貨，就要不討喜多了。同為楚家堂兄弟……嗯，應該是親兄弟才對。

　　楊牧之總會不自覺的聯想到這些，只不過臉上的神色掩飾得很好。饒是如此，楚堅又哪裡看不出來?

　　“好累，好累啊！真想快點回到家裡……”

　　這位離家二十年，肥圓滾滾的男人，受盡苦難，不知是何種信念在支撐著他熬過所有痛楚，這一刻卻在心底喃喃輕問道:“薇兒，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一切的過往，都不是你的錯！是我楚堅的錯啊！你還能原諒我嗎?”

　　迷茫一片的雪白，寒冷不了滾燙的一顆心，卻模糊了視線與記憶。

　　練完兩趟八錦拳，渾身冒著熱氣的楊牧之緩緩在雪地中踱步，感受著這山林間那股沁人的淡淡靈氣。

　　楊牧之突然心血來潮，從咫尺物取出大克鼎，擺放在茫茫白雪之中，再祭出這段時間來成功吸納地靈之火本源的大日金焰，看樣子是準備煉丹了。

　　一團金、紫、赤三色縈繞的靈火躍然掌上，緩緩變成一個虎頭虎腦的俊俏小男孩。

　　小家夥吐舌一笑，對楊牧之扮了一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