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秀水環繞的清山忽然出現在羽扇威壓之下,以完全不輸羽扇降落的姿勢瘋狂變高變大,正是那方名為相思圈的印章顯化而出。
山中樹木青蔥、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漁舟人家,皆是生氣盎然。
重若萬鈞的羽扇剛好落到楊牧之頭頂一尺高度,便再也不能壓下了。而相思圈顯化的山水,也不能再拔高一分,山水環繞成一彎月牙,環抱住主人左右。
飛劍點絳唇每兩次出擊之後,便要回到竅穴喘一口氣,之後再度飛出。
此時綠萼那枚蟠螭黃玉佩,已是傷痕累累,破碎不堪。她委實沒有想到,這名元嬰境劍修除了手中佩劍和飛劍如此犀利之外,竟然還有這種天華地寶。
當初以物易物換來這柄翠玉扇時,那位大佬說是上五境以下的修士可以隨便鎮殺,只要基礎底子打得不是太差勁,等你躋身上五境了,同境界的對手,依然可以輕松碾壓。
可如今,身為化神境的她,祭出壓箱底的手段,卻還是奈何不了一位區區元嬰境?
綠萼從腰間摸出一個玉瓶來,倒出兩顆回靈丹咽下,手中發力繼續催動翠玉扇,就不信不能一舉壓垮那座小山頭。
楊牧之將手中狹路的劍尖輕輕刺入地面,就這樣與那名綠衣女子面對面站好。
相思圈此時正與對方的翠玉扇在相互拉鋸,一分一毫的被壓低,又一毫一分的增高,楊牧之額頭滲出細細汗珠,他除了全心全力去維持住相思圈不被壓塌,也沒有多余的心力去騷擾那名綠衣女子了。
不過楊牧之並沒有像她一樣,需要及時補充靈力。
倒不是說他這個元嬰境的靈力儲備比對方的化神境還要充盈,只是因為他維持本命法寶的消耗的相對會少一些,細水長流、開源節流而已。
至於飛劍點絳唇,她對主人的靈力消耗雖然也不低,但楊牧之體內的萬千氣象,並不是尋常劍修能相提並論的。
已具靈智的飛劍似乎也來了脾氣,一次次瘋狂撞擊玉佩。終於,在第九次激烈相撞之後,那枚能自行找準落點護主的黃玉佩化作了一灘破碎玉渣,點點靈光渙散,稀裡嘩啦灑了一地。
一件相當不俗的護主靈寶,就這樣毫無複原可能的損毀在面前。
綠衣女子臉上浮現出一絲驚懼,雙掌變換了一個新的手印,那隻原先站在羽扇頂部的開屏越鳥不知怎地就到了結界中,就站在兩人之間,應該是擔心楊牧之的飛劍,想以此來抵擋。
楊牧之明顯感覺到頭頂之上的威壓減輕了一分,難道,對方又靈力不濟了?
抬眼瞧去,果然,那名綠衣女子又從腰間摸出了一樣事物,竟然是兩枚大暑錢?
女子隨手捏碎兩枚神仙錢,其中包裹蘊藉的充沛靈力就順著她的指間被一絲不漏的吸收。
這種由彩雲城楚家提供最頂級的靈礦石材,天機宮統一鍛造,在浩然兩洲修士間廣為流通的最高神仙錢,原本就是快速補充靈力的佳品。只不過,如果一位修士長此靠這個來補給靈力的話,實在是有點得不償失了。
一來是花費太高,二來是收益不夠大。
一枚大暑錢可以換十枚秋露錢,一枚秋露錢換一百小雪錢,而一顆小雪錢最不濟也能換三百多兩銀子,差不多就是一戶尋常百姓人家四五年所有的開支。那些世俗王朝的皇帝,國庫裡的真金白銀又能抵換多少神仙錢?
用來臨時應急,倒是可以的。
比如在性命都要不保的危機情況下,
吸納幾枚甚至幾十枚大暑錢的靈力,用以禦敵或是多一分成功逃命的把握,想必沒有一人會心疼吧? 吸收了兩枚大暑錢的靈力,女子的臉色總算好看了幾分。那隻美麗越鳥的尾翎上,一片片色彩豔麗的偽眼對著楊牧之齊齊射出奪目光輝,在這萬道霞光的照耀下,那座翠玉扇終於又緩緩壓下。
楊牧之雙目緊閉,全身上下已是汗水涔涔,到此時,體內靈力也消耗大半了。
自從楊牧之飛速破境的這段時間以來,這應該才算是他的第一次鏖戰。
之前在木秀村斬殺那對作惡的春心湖男弟子,那就是一個絕對的碾軋,於修行半點裨益都沒有。
此刻,在與這位化神境激發出自身全部力量的對決中,楊牧之剛好可以借此來砥礪境界、鍛打神魂。不知不覺中,他感受到了某處死氣沉沉的竅穴,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那隻越鳥散發出的異彩光芒,介於神識和靈力攻擊之間,楊牧之尚能勉力抵擋。
在少商竅穴修整片刻的點絳唇再度掠出,刺向萬丈光芒中心。
叮、叮、叮,越鳥尾翎上的偽眼一片片黯淡,就像是夜深之後,一座沒有夜禁的繁華大城的萬家燈火,一盞盞熄滅。
飛劍的一次次出擊,讓楊牧之本就所剩不多的靈力急劇消耗,但他卻不經意發現了自己體內一個新奇的景象,極泉竅穴之中的紫靈聖水,在中煉之後竟然能源源不斷的給經脈竅穴丹田輸送靈力,就好像是一口靈氣四溢的泉眼,不斷往外面冒出甘冽清泉。
自從中煉紫靈以來,楊牧之就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消耗過多的靈力,因此也是今天才發現這個令他驚喜不已的大好氣象。
楊牧之咧咧嘴,這樣的話,就不用學那綠衣女子了,白白捏碎兩枚大暑錢,對一輩子沒怎麽見過大暑錢的楊牧之來說,的確有些割肉。
又僵持了一盞茶的時間,楊牧之臉上的汗水越來越少,相反綠衣女子此時已是全身被汗水濕透了,一身無比熨帖的綠裳貼住她那玲瓏軀體,春光若隱若現。
在這座小天地中,點絳唇始終繞不過那隻孔雀,襲擊不到它背後的主人。點絳唇的脾氣又上來了,乾脆又故技重施,既然你左右要阻擋我,那就先打殘你再說。
在她一次次緊密的攻伐之下,孔雀尾翎上的偽眼已殘缺了一半,一邊是豔麗優雅,一邊是蕭條落寞。
身為這座小天地結界的主人,綠萼不得不再次摸出三枚大暑錢。唉!這一戰,真是損失慘重。
就在她一同捏碎三枚大暑錢,正準備吸納靈氣的那一刻,楊牧之嘴角微微上揚,手中孕育已久的劍氣轟然斬出。
一道白光匹練由下而上,狂爆斬向還在嘗試下壓的翠羽扇中央大骨。
那柄孔雀翠羽扇發出一連串的瓷器開裂聲響,瞬間就在中央大骨處顯現出一道裂縫,從扇柄的位置開始,直到扇面頂端。
一線陽光照耀而下,結界中那隻孔雀歪了兩個踉蹌,勉強站定身形後,才忽然意識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一點猩紅托著長長的金色光芒,從它身側一閃而過。
“啊!”
孔雀不再顧及自身安危,將後背完全暴露給敵人準備返身救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一聲痛呼,從綠衣女子嘴裡傳出,饒是綠萼預感到危機,本能之下凝聚起全身靈力躲開半尺,飛劍還是從她小腹鑽了進去,從後背洞穿而出。
楊牧之一手高舉三尺長劍,冷冷注視著丹田被對穿的綠衣女子。
那柄名為狹路的長劍,已不複之前灰暗無光,此刻正閃爍著淡淡的素雅光輝,如月色映照。
“這位姐姐,還是那句話,你我無冤無仇,還要打生打死嗎?”楊牧之手中劍氣已成,只等那女子一句話。
其實他所說的無冤無仇,是不準確的。這位綠衣女子當初將煙雲峰大戰之後的他強行擄至萬花谷,哪裡是無冤無仇了?
只不過,楊牧之這個人,屬於那種不太記仇的,這種可有可無的過節恩怨,過去也就過去了。
綠衣女子以手捂住小腹丹田,踉蹌著站穩身形,恨恨盯著楊牧之,緊咬嘴唇不肯說話,說你要殺就殺,明顯舍不得就此死掉;說我們握手言和,不打了,又有些開不了口。
好在她剛才本能之下躲開了那一下,丹田中一顆金丹沒有被一劍斬開,總算保住了一身本元真氣。至於現在還從她小腹丹田四溢而出的那些靈氣,都是吸納大暑錢之中的外來靈氣,不歸自己所有,只是借用而已。
丹田一破,留也留不住。
“好吧!”楊牧之歎氣一聲,收起了手中長劍。
小天地已破,四周景象恢復如初,孫聞寂依然跌坐在百丈之外的地方,圓滾滾的楚家就躺在他身邊不遠,任然昏睡不醒。
楊牧之走過綠衣女子身邊,淡淡道:“你受傷不輕,還是及早療傷吧!這裡的事,你已經盡力了,想必谷主也不會怪你。”
綠萼再也繃不住,一屁股跌在地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當初,那個柔柔弱弱不到七歲的小姑娘,於天寒地凍光著腳丫爬上山給重病的娘親采藥,遇見一條饑餓野狼的擋路,倔強的孩子拿起柴刀與狼搏鬥,隻為早點采到藥回去給咳血的娘親治病。等她滿身血痕殺了那條惡狼、采藥歸來時,又在那裡遇見了群狼擋道。
從狼吻下救了小姑娘的那個男人,一直等到她娘親閉眼,才帶走她。
盡管他是一名造詣很高的丹師,卻不能治好娘親的重疾,所以小姑娘不願拜他為師,不願學煉丹。為了報答安葬娘親和救命之恩,十八歲那年,少女對那個男人交付了自己的身子。
也是從那之後,她發現自己越來越討厭男人。
有一年,她在夜啼城遇見了她。那座綠苑,其中那個綠字,就是她名字中的那個綠字。
“娘親……蓉蓉……”
綠萼看了一眼那邊,那位打傷自己的年輕人正站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一會眼神凶寒,一會臉色平靜。
“你要殺他?”女子艱難起身。
楊牧之搖搖頭。
綠萼這才安心,片刻後就勢伏地跪拜而下:“這一拜,是謝你當年救命之恩。”
楊牧之往一旁讓了讓,不擋住她叩拜這個眼神複雜的萬花谷主。
不顧腹部汩汩而出的鮮血,女子再次拜倒:“這一拜,是謝你替我安葬母親。”
臉色逐漸平靜的女子第三次磕頭,“這一拜,感謝你多年來的養育之恩,若不是你助我修行,綠萼也斷然走不到今天這個高度。”
三拜完畢,女子踉蹌著站起身來,緩緩轉身,隻留給那個救過她也傷了她的老男人一句話:“從此,世間再無綠萼,你我也再無過往。”
任然被楊牧之那根牛毛小針製服的孫聞寂神色落寞,嘴皮子微微動了幾動,似乎是在說:“你,真的要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