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姬湖心的戰船上,楊牧之看向遙遙江岸,此時的他想要上岸,以靈力禦氣飛過去是不可能了,看來只能是從水中遊過去了。
隻放了兩位鮫女就被夜啼城抓來觀賞這一場大戰,當下又放了數十位鮫女,怕不是要徹底與夜啼城正面為敵、不死不休了。
晨光熹微中。
楊牧之心生感應,一個急轉擰身轉頭,是一支長槍攜雷霆之勢襲來,人未見,槍先至,直取當胸要害。
楊牧之後撤半步,右手搭上凌厲槍尖後兩寸位置,左腳劃出一個半圓,想卸掉這長距襲殺的一槍之勢。
槍尖貼著他的胸口斜斜而過,割破了他那不太合身的衣袍,並在他胸膛上劃出一道尺余長的血槽來。
使槍青年相貌平平,一隻腳才踩到船板,另一隻腳還在半空。
他手中的長槍一震,抖掉楊牧之搭在槍頭的右手,另一隻腳順勢跟回船板上穩穩站定。
這位從對面戰船相隔百丈飛槍襲來的青年名叫顧葉衡,正是一開始與白少秋配合擊傷那條金芒巨鮫一眼之人。
年僅二十一歲的靈寂境青年,生性溫和恭謙,看待任何人任何事都持以一顆平常之心,不攀不比,心淡然;不嗔不怒,心隨和;不艾不怨,心坦然。
五年前曾有人點評此子:不悲不喜,安之若素。不出兩屆,必然登榜。
這個人就是天機宮的創立者,天機老人。
所說的不出兩屆,是指每三年輪換一次的天下年輕前十人排譜。
當年點評他時,顧葉衡還只是剛剛築基,這五年來狂升了四個境界,不可謂速度不快。
當前十大俊彥排譜上墊底的一位,是來自北靈犀洲一個名叫劉輕箋的家夥,據說就只有靈寂境的修為,也是唯一一個以靈寂境修為就能擠進排譜之人。
此時已達靈寂境瓶頸期的顧葉衡,只需要捅破這一層窗戶紙,躋身玉璞境後,也就能名正言順的擠掉那個墊底之人,進入年輕前十人排譜,也就算當年的天機老人沒有看走眼了。
當然了,以墊底之勢擠掉墊底之人,最後又做了個墊底之人,聽上去不太風光。
但是在浩然天下茫茫的千千萬眾生中,僅挑出靠前的十人來,又如何算不得是一種風光呢?
顧葉衡手中長槍的柄端貼著自己肚腹,雙手握槍間隔很近,這樣的握槍姿勢更適合短距快速搏殺,他一手壓低槍尖,後手疾推,手中長槍如毒蛇出洞急撲楊牧之小腹丹田。
釋放出強大神識的楊牧之竟然在他身上沒有探尋到一絲一毫的氣機波動,只能憑借本能來躲閃這快若驚鴻的一槍。
胸膛上已劃出一道血槽的他速度已慢了不少,在堪堪躲過小腹丹田被捅個透明窟窿的悲慘一劫後,一條大腿還是被那杆長槍無情的刺穿,槍尖一抖一撩之間,楊牧之大腿根部一股鮮血瘋狂湧出,拳頭那麽大的傷口,已經可見瑩瑩白骨。
楊牧之的兩隻腳被槍杆一撩,左右交錯之下重心不穩,從六七丈高的戰船上一頭就栽向湖中,撲通一聲在湖面上砸起了一片水花,鮮血染紅了附近大片翠綠湖水。
落水後的楊牧之一直沉向湖底,鮮血從上而下拉出一條長長的彩帶,接連的大傷和過多的失血讓他頭腦昏沉,慌亂之中他雙手胡亂抓了幾把,連睜開眼睛也無力的他感到有一個柔軟的身軀抱起自己,快速的朝一個方向遊去。
楊牧之平複了一下心神,從左手帶著的白色指環中拿出一顆止血丹服下,
默默調息。 他常年在寒鴉江底摸魚、摸石子,加上修煉的八錦拳已至九納一吐的境界,本來在水底行動已可以說是如履平地、異常輕松的。
奈何他先是被楚虞瑤傷了眉心印堂,元氣大傷,後又被顧葉衡一槍捅爛大腿,失血過多,所以此刻才會在水中慌亂不已。
想想剛才慌亂之中摸到那個柔軟緊致又極富彈性的部位,莫非……
調息了片刻後,楊牧之總算恢復了一點元氣,他睜開雙眼,已經能看清水下的狀況了。
他微微偏過頭去,那個側抱著自己的柔軟嬌軀,竟然是她?
深藍色的秀發略微卷曲,深碧色的清澈大眼睛一閃一閃,蟬翼般輕薄的翠絲藍紗短衣裙包裹著她那具玲瓏的身姿,挺拔的胸前佩帶著一個七彩的海螺,一條碧綠色的可愛魚尾一搖一晃的在身後劃著水。
看不出這個能拿九十六七枚小雪錢的鮫人少女是何表情,只是被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瞟了一眼後,楊牧之居然破天荒有些赧顏,似乎任何一個男人的齷齪念頭都會被這樣一種直視人心靈深處的眼神驅散。
楊牧之勒回心猿,不再胡思亂想。
鮫姬湖心那二十幾艘戰船已經開始慢慢收攏著包圍圈,每兩艘戰船之間都有金縷織就的漁網一直牽連沉入湖底,這種網是用千萬縷堅固中帶著柔韌的金縷絲織就的,刀槍不斷,斧鑿不缺。
而夜啼城這次擺出的陣勢看來是要徹底將鮫姬湖底鮫人“一網打盡”了。
至於那些體型巨大的鮫姬,雖然衝撞力蠻橫無匹,但是面對這種剛中帶柔的金縷網,也是有力無處使了。
兩條巨大的鮫姬幾次衝撞無果後,隻得張開滿嘴獠牙的大嘴來撕咬金縷網,一陣陣火星四濺間,鮫姬嘣斷了幾顆獠牙,那金縷漁網卻是隻留下了幾道輕微的齒痕。
漁網邊還聚集了不少的鮫人,或輕或重都各自負傷。
從水面上還不時有一陣陣箭雨透射下來,其中夾雜著一些來勢更疾的槍矛,不時有躲避不及的鮫人被一矛刺穿腹部,或是被一隻羽箭射穿肩背。
鮫人藍色的血液不斷在湖底綻開,如一朵又一朵淒美的繡球花。
抱著楊牧之遊曳了幾圈都沒有找到出口的鮫人少女,環視四周不斷慘死的族人,深碧色大眼睛中一滴晶瑩的淚珠不斷打轉。
她伸手拿起佩戴在胸口的那隻七彩海螺,放進微翹如鯉魚的小嘴中輕輕吹奏。
輕柔低沉的海螺聲嗚嗚悠悠。
以她為圓心的兩百丈內,嗚悠的海螺聲在湖水裡蕩起一絲絲肉眼能見的波紋,湖底每一位族人都被一圈圈波紋包裹住,不斷激蕩顫動的波紋似乎在為他們療傷,鮫人們身上的傷口明顯的在這低沉輕柔的海螺聲中不停愈合。
楊牧之感到大腿的傷口隱隱有些發麻發癢,低頭一看,自己大腿根部那個拳頭大的傷口正在緩慢的愈合著。
驚奇與欣喜交織在一起的他抬頭看了看身邊的鮫人少女,只見她雪白俏麗的臉上一臉凝重,正鼓起腮幫認真的吹奏著那隻七彩海螺……
楊牧之這一刻不禁心想,哪怕就這樣呆呆癡看她一生,也不會厭倦吧?
如果再能在她那鯉魚小嘴上親上一口……
就在心猿翻山越嶺、意馬四處奔逃之間,楊牧之猛然驚醒,近在咫尺的又是那道微慍的眼神。
楊牧之還是不爭氣的躲開那道眼神,想起第一次見到這位美麗少女的時候,也是這樣一道讓人無地自容的眼神。
那句“你殺了我的魚兒……”,曾經不停纏繞在他的腦海中,久久徘徊。
楊牧之突然靈感一現,當初殺她的魚兒,用的是自己的那支本命飛劍,既然這些金縷漁網這麽堅韌,那就讓點絳唇來試試呀!
嘿嘿,楊牧之咧嘴一笑,招出本命飛劍對著那道金縷網割去,竟是無比的輕松。六寸長的點絳唇,鮮豔如紅唇的劍尖如切豆腐般輕松劃開那道漁網。
信心更足的楊牧之依葫蘆畫瓢,毫不猶豫的就在金縷網上劃出一塊巨大的缺口,連體型巨大的鮫姬都能輕松通過。
楊牧之張嘴咕嚕咕嚕的說道:“成功了!咕嚕……叫你的族人們快逃吧,咕嚕嚕……”
被湖水嗆了好幾口的楊牧之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
他被顧葉衡一槍挑落入水之時吸進的九口氣,本來在水底還可以支撐一會的,但接連兩次受重傷的他本就孱弱,祭出溫養在竅穴之中的本命飛劍更是消耗不少的精氣神,加上他在水底開口說話,腹中那口氣也就所剩無幾了。
在無奈的吐出一口長長濁氣之後,他正在猶豫是不是要浮到水面上去吸一口新氣的時候,身邊少女那張鯉魚小嘴竟然毫無征兆的湊了上來……
少女的鯉魚嘴抵住他的嘴唇,輕輕渡了一口香氣給他。
呆愕的他還來不及回味剛才那香甜的滋味,就聽見少女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自己可以游水了嗎?”
楊牧之呆愣的看了幾眼面前少女,那張來自九天之外的絕美臉龐上,一臉清純聖潔、不顯一絲一毫的小女兒嬌羞做作。
不自覺中,楊牧之木訥的點點頭。
少女果真放開那側抱著他的一隻雪白手臂,她從懷裡拿出一件近乎透明的東西,捧在手上遞給他。
“楊公子,這是雩親手織就的鮫綃紗衣……你的事情香婓都告訴我了,謝謝你救了我的族人,救了甯兒……”
後面的話楊牧之聽得不太上心,他飛快的接過那件輕如鴻毛、薄如蟬翼的鮫綃紗衣。
這便是傳說中鮫人以海水織績、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鮫綃紗?這還是她親手織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