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客棧人滿為患,楊牧之和賀蠻、賀霸兄弟隻得三人共擠一間客房。
賀蠻在珍珠樓回來後一直笑嘻嘻的在楊牧之面前吹噓那鮫人女子是如何的身段柔軟,如何的床技嫻熟,楊牧之也不答話,只是半信半疑的看著這個眉飛色舞的虯髯壯漢,賀蠻指了指賀霸,嘿嘿笑道:“這個憨貨,我勸他莫要找那已生有雙腳的鮫女,可他偏偏不信,他又哪裡知道人首魚身鮫女的各種妙處啊……”
賀霸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埋頭就睡,不再搭理他們。
《山海廣記》記載:海人魚東海有之,大者長五六尺,狀如人,眉目口鼻手皆為美麗女子,無不具足。皮肉無鱗白如玉,發如馬尾長五六尺。陰形與女子無異,臨海鰥寡多取得,養之於池沼,交合之際,與人無異,亦不傷人。
楊牧之被賀蠻說得一顆小心肝七上八下,偏偏又不敢去享用一下那人首魚身的鮫女美妙,說不得就是小狐狸的故意試探,隻得發出陣陣歎息。
最後乾脆學賀霸以被蒙頭就睡,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入睡……
這一夜,夢見自己胯下一劍斬美鮫,何等的威武雄壯。
第二天一大早,楊牧之就來到暮江邊練拳,天邊的魚肚白慢慢映照在碧綠的暮江水上,過了一會兒,隱隱可以看見一道紅暈從天邊慢慢升起。
平靜的鮫姬湖上,那些高大的覆甲戰船正慢慢向湖心收縮,也不知道他們在合圍些什麽。
迎風練拳兩遍,楊牧之就靜靜坐在江邊,等待著東方日升。
鮫姬鎮由一條三丈多寬的青石板大道從西至東一分為二,鎮上除了大道兩旁的各色鋪子之外,其他的房屋都是高牆大院,比起葫蘆鎮水瓶巷那些富貴人家的院子來不差分毫。
圍著鮫姬鎮閑逛的楊牧之不由感歎一聲,“鮫姬鎮,真是個好地方啊!“
在經過一家青瓦高牆的院落時,他聽到院內傳來陣陣打罵聲和哭泣求饒聲,他悄悄的翻身爬上近一丈高的院牆,身法嫻熟至極。
院內有一位年過半百的黝黑男人,手裡拿著一根馬鞭正在抽打一個幾乎趴在地上的鮫女,那是一位有如人類年輕婦人樣貌的鮫女,她上半身雪白嬌嫩的肌膚已被抽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鞭痕,一條碧綠色的魚尾沾滿了地上的泥塵,如一個大掃帚般來回擺動。
她一邊哭泣一邊去抱那個黝黑男人的雙腳,嘴中不停的哀求:“老爺……您怎麽對我都可以……求您放過甯兒吧!”
她旁邊一個以淡綠色魚尾立地的鮫人小女孩,想必就是她口中的甯兒了。
小女孩看著那黝黑男人手中的鞭子,眼睛眯成一個彎彎的月牙,看似是在開心的笑,可無論怎樣掩飾,小女孩那一臉的懼怕還是顯露無疑。或許,這個讓任何人都會生出憐愛之心的可愛笑容,就是小小鮫女唯一保護自己的武器了。
黝黑男人一腳狠狠踢開地上的婦人鮫女,恨聲罵道:“沒有用的廢物,早就該賣去珍珠樓接客了……”
他又走到小鮫女身邊,狠狠一巴掌甩在她可愛的笑臉上,恨聲道:“你也是個小廢物……都是廢物,都該賣去珍珠樓……”
小鮫女被他毫無半點憐憫的一巴掌拍翻在地,還滾了兩個圈,她好不容易爬起來站好,紅腫的臉上還是那個極力掩飾驚恐的天真笑容。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男人在院中來回踱了兩圈,突然嘿嘿一笑走進屋內,不一會就找了一把匕首出來,他嘴角抽搐了幾下,
獰笑道:“既然你們織不出鮫綃紗,也不能哭出珍珠來,那就只能取你們的眼珠了,白養了你們這麽多年,也該回報老子一點了吧……三百斤黃金一顆,嘿嘿……比賣給珍珠樓還劃算些。” 那個被一腳踢出十幾步遠的鮫女瘋了般撲過來抱住小鮫女,用嘶啞的哀聲叫道:“老爺,要殺就殺我吧……放過甯兒……取我的雙珠,剝剮我的皮都可以……只求老爺放過甯兒……求求您了!”
《博物志》中記載,鮫人全身都是寶,鮫人哭泣出來的淚珠,落地即成珍珠,鮫人還能以海水織績出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又輕盈無比的鮫綃紗。鮫人的眼珠又叫碧泉珠,可以煉製高階丹藥,也可以當作一些高級法寶靈器的重要材料,鮫皮還可以製作各種寶劍寶刀的鞘。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也是鮫人被人類大肆捕殺的原因所在了……
黝黑老男人目露凶光,冷笑道:“那就先取了你的雙珠,再剮了你的魚皮……那個小廢物就先養幾年,等老子享受幾年再說,白養了她這些年,碰都沒有碰一下她……”
他左手一把抓起那鮫女的雪白脖頸,右手的匕首高高舉起,對準婦人鮫女的眼眶就要一刀扎下,竟是要活生生挖走她的雙目。
那位以一條魚尾支身“跪”在地上的年輕婦人鮫女,她最後看了一眼小鮫女,就緊緊閉上了雙眼,無聲的淚珠從她眼裡滑落,順著她嬌美的臉龐流下,滴滴答答掉落在泥土之中。
“甯兒,葭娘走了,往後就靠你自己照顧自己了,葭娘沒用,只能幫你到這裡……”
天性柔弱溫順的鮫女,她或許以為自己的從容赴死,就能換回小鮫女的安生立命,這也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那位叫甯兒的小鮫女,眯成月牙的眼睛出現了一絲慌亂,長長的睫毛粘著一層晶瑩的水霧,不停的顫抖。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該繼續保持著這個笑容,還是哭著去求老爺,到底要怎樣,才能饒過葭娘的命呢?
看著無動於衷的老爺,甯兒覺得自己應該哭出來,哭著去哀求他,或許只有這樣,老爺才會放過葭娘,只是在那一瞬間,小鮫女可愛的笑臉卻怎麽也轉換不過來,她竟然忘記了……怎麽哭泣……
恰在此時,院牆上一片青瓦狠狠砸來,打掉了那個黝黑老男人右掌中的匕首,手掌也被青瓦砸出一條血口,頓時鮮血直流。
他憤怒的回過頭來,只見一個麻臉男子從自家院牆跳下來,一隻手還抓著一片青瓦……
這位被鮫人稱作老爺的老男人冷笑一聲,丟下手中的鮫人,在院中抄起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棒就朝那麻臉男子當頭砸去。
楊牧之也不躲閃,右手輕輕一拳擊在當頭砸來的木棒上,那個如手臂粗的木棒瞬間變成齏粉,楊牧之左腳同時踢在黝黑男人的小腹上,那家夥殺豬般捂住肚子在地上打滾。
楊牧之不再看他,走到院子的大門口,一腳踢倒厚重的兩扇木門,他看著兩位鮫人,伸出左手朝門外指道:“你們可以走了……回到海裡去吧……”
抱著那小鮫女的鮫人眼裡先是一亮,可很快就暗淡了下來,她幽幽的說道:“謝謝公子了,我們是走不掉的……”
她低下頭撫摸了一下小女孩的腦袋,悲涼的說道:“鎮子裡的人只要見到逃跑的鮫人,都會參與圍捕……我們還沒有雙腳,在陸地上走的不快……何況,鮫姬湖還正在大肆屠殺我們的族人……”
絕望中的鮫人,眼淚簌簌掉落不停。
楊牧之看了一眼那個還在地上打滾的黝黑男子,他筆直的走到鮫人面前,緩緩朝她伸出一隻手,溫言笑道,“我帶你們走,送你們入海……”
他的笑容讓人心安神定,眼神清澈又明亮。
當年葫蘆鎮一位少婦去彩雲城趕集時,被幾個潑皮無賴欺負侮辱時,是楊牧之和馬胖子挺身而出護住那個曾經笑罵過他們兩人的少婦,盡管之後兩人被打得全身是血,可臭味相投的兩人卻是滿臉掛著笑容,因為這樣的事情被打,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也是從那以後,整個葫蘆鎮對他們兩個人的看法才有所改變,並不單純的以為楊牧之和馬胖子只是兩個偷雞摸狗翻牆爬院的痞子無賴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人要審時度勢,決定取舍,選擇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不做或暫時不做某些不該做的事情。為了別人對你的好感、承認、報償做的事,如果得不到別人的認可,便等白做。可是為了自己的良心、才能、生命而做的事,即使沒有一個人承認,即使付出更大的代價, 那也是值得的。
年少時,不就是該意氣風發、快意恩仇嗎?
楊牧之長吐出一口濁氣,胸中抑鬱一掃而空。
他一手攜著一位鮫人快速穿過小鎮,瞬間奔出二十余裡,在遠離鮫姬湖的暮江邊,對著東方遙不可見的鹹海伸手一指,面帶微笑,“去吧……”
大小鮫人歡愉的跳進好些年不曾接觸的江水中,遊曳兩圈後又回到江邊,成年鮫女盈盈立於水中,俯身平貼水面,似是對著楊牧之匍匐行禮,她認真說道:“葭娘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楊牧之輕輕走到水邊蹲下,微笑道:“我叫楊牧之”
葭娘再行一禮,神情凝重的說道:“我的族人還在鮫姬湖受苦,葭娘不敢獨離,甯兒雖小,但她已可安全遊回鹹海,我要返回鮫姬湖去,助我族人逃脫……如果僥幸不死,日後再來報答公子的大恩……”
葭娘在甯的耳邊說了幾句大概是鮫人獨有的言語,甯抿著小嘴點了點頭。
葭娘對楊牧之再行一禮,翻身沉入江底,逆流而上。
小女孩鮫人一直微眯的月牙兒大眼睛緩緩伸展,慢慢露出一份傷感,她小嘴扁扁略帶哭腔說道:“楊哥哥,我的名字叫做甯,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一紅,流出兩顆晶瑩的淚珠,她伸出小手掌分別接住,那兩顆淚珠在她手心輕輕滾動,晶瑩剔透、光彩奪目。
不是珍珠又是什麽?她伸手將兩顆珍珠輕輕遞到楊牧之面前。
東海水有鮫人,其眼能泣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