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鎮後山祖墳,一身白素衣裙的楚玉挽著一個精致白花籃,身後的楚斌也是一襲素雅白衣,姐弟倆在娘親墳前擺好水果供品,點上香,在香火落下去以後再燒紙錢,楚斌則拿出一封煙花爆竹在墓旁點燃,劈裡啪啦聲中,姐弟倆跪在墳前拜了幾拜,這是過新年祭拜祖年的風俗。
楚玉讓心不在焉的弟弟先下山去,她則繼續雙膝跪在娘親的墓前,眼中淚花湧現,“娘親,娘親……”,碧玉年華的少女消瘦的雙肩輕輕顫抖著,千絲萬縷的思念為誰而織,千言萬語的悄悄話說與誰聽。
少女輕輕抹掉淚花,“娘親,每次想起你我就會淚流滿面,夜晚打雷下大雨我也會害怕……我更害怕你看見我哭,害怕你在那個世界擔心我,娘親,我真是不孝,我也想堅強,這樣你就不用為我擔心了……可是……他不要我了……娘親……我的心好痛啊……心真的好痛……”
一瞬間,少女的淚水再次決堤。
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水瓶巷楚家書房裡,楚固站立窗前。
劉管事恭敬的說道:“家主,他的確是五年前來的葫蘆鎮,但並非馬兒巷香燭鋪老李頭的什麽遠房親戚,而老李頭也是十四年前來的馬兒巷……”,他頓了一頓,一臉沉思的道:“老李頭的底細也查了一下,他原本是在天劍宗打掃山門的,後不知道什麽原因被逐出了宗門,之後輾轉來了馬兒巷……還有寒鴉江那個姓胡的擺渡老人也是五年前來的……這其中有沒有什麽聯系呢?”
楚固點點頭,突然說道:“先不管這些了,你去一趟夜啼城,最近那裡有……她的消息……”
他看著後園那滿滿的一架架薔薇,寒冬中那些青青綠葉雖然凋零了大半,但還是飽含著無限的生機,過完年後,春天就不遠了……
老管家進來說,雲頂城的慕容二公子來了。
楚玉帶著氣呼呼的楚斌回來時,大廳中楚固正在與慕容二公子喝茶,看到一身潔白素衣的楚玉,慕容二公子眼神一亮,立即起身,對著這個他時刻都在思念的人兒微笑招手示意。
楚玉微微曲膝右衽一禮,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楚固哈哈笑道,“玉兒,你回來了正好,就由你陪長盛出去走走吧……”。
待兩個年輕人前後走出大廳後,楚固看了一眼那個腮幫鼓鼓的兒子,溫言笑道:“怎麽,你姐又打你了?”
楚斌氣鼓鼓的叫道:“不就是說了那家夥幾句嗎?大新年的就打我……哼……”,接著又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嘀咕道:“沒有良心,不是看你被欺負才說了他的嗎,再說了那麻子有哪裡好的嘛……下回見了他,我還要拿劍砍他呢……”
慕容二公子,慕容長盛,生性溫良恭謙,博學龐雜。
他與楚玉的年歲差不多,自小就常在一起玩耍,兩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當年兩家的爺爺點評楚玉和慕容長盛,是兩家相親的第二座橋,第一座當然是慕容長風和楚虞瑤了。
院子裡的雪還沒有完全消融,天氣卻更冷了。
慕容長盛一路侃侃而談,聲音柔和溫熙,無不透露出一種柔柔的暖意,他相貌雖然不及他堂兄慕容長風那般出彩,但也算是俊逸不凡了,回憶起兩人小時候的一起玩鬧,他嘴角噙著柔和的笑意,“還記得風雪崖上那株紅色野果嗎?”
楚玉停下腳步,輕輕說道:“嗯,那時候爺爺和慕容爺爺比劍,我看到崖頂有幾顆鮮紅的野果,
就爬上去采摘……結果摔了下來,還好是你……抱……我們一起滾了好遠,要掉下萬丈懸崖時爺爺們才知道……” “玉兒,你看這是什麽?”,慕容長盛伸出手,掌心裡有幾顆鮮豔欲滴的紅色小果子,楚玉轉身看著那幾顆鮮紅野果,有些神情恍惚。
“你嘗嘗,它一熟我就去采摘,摘了就趕著下山來了……”
楚玉輕輕拿起一顆鮮紅小果,放進同樣鮮豔的小嘴中,可惜,再也不是年少時的那個美好的味道了……
慕容長盛溫暖柔和的聲音又響起:“摘星台那隻金色大雞蛋,最近似乎有一絲裂縫了,想是快要孵化出來了呢,那隻雙瞳大公雞飛了之後也就沒有再回來了……”
楚玉眼神淒淒,她幽幽的說道:“那隻大公雞是它的娘親,她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嗎……”
“玉兒,我帶你去看那隻金色的大雞蛋吧,是我們發現它的,它娘親不要它了,我們不能丟棄它呀……”,他伸手握住楚玉有點冰冷的小手。
楚玉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她突然抬起頭看著那張俊逸的臉,堅毅的說道:“長盛……哥哥,我一直以來都是將你當作我的哥哥……”,她眼中已有晶瑩淚花,“……你只是……我的長盛哥哥……好嗎?”
慕容長盛瞬間呆滯,良久,他顫抖的伸出手替她抹掉了那一雙淚花,心中苦痛萬分,嘴唇哆嗦道:“玉兒……我……做不到啊……玉兒,你知道的……我……喜歡你!”
楚玉淚珠再落,“可是我……喜歡上別人了……長盛哥哥,你忘了以前那個小玉兒吧……忘記那個你心心念念要保護的小玉兒吧……小玉兒的心很小……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慕容長盛心中慘痛萬分,一個踉蹌幾欲摔倒。
小玉兒緩緩遠去,她滿臉淚水,卻不是為我而流……
飯後,姚魏紫拉著楊牧之的手在大堂內眾人驚疑、嫉妒、憤懣的眼神中一起走出客棧,來到了暮江邊。
廣闊的鮫姬湖,湖面上幾十艘大船來回遊曳,黃昏的那抹夕陽暖暖鋪在翠綠的湖水之上,紅綠兩色相映出一副美不勝收的景色,那句“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當真是應景不過。
姚魏紫松開小手,輕輕說道:“公子,鮫姬湖要封湖幾天,我要先回一趟彩雲城,你就在這裡休息幾日好嗎?我讓賀蠻和賀霸留下來陪你……”
楊牧之拉起她的柔柔小手戀戀不舍道:“那你要多久回來?”
姚魏紫抽出小手,溫柔的說道:“公子,若我三日後沒有趕來,賀蠻他們會安排繼續走陸路的,到時候我會在珍珠沼澤追上你們的……”
姚魏紫輕輕取下後腦的狐狸面具,小嘴輕輕默念口訣,那個面具頓時化作一隻七尺來長、近五尺高的雪白狐狸,與成年駿馬差不多高大的雪白狐狸身後有六條飄逸的尾巴。在楊牧之目瞪口呆時,姚魏紫輕輕一撫狐狸腦袋,那白狐乖順彎低身姿,姚魏紫輕輕翻身騎上狐狸腰背,一瞬間風馳電掣的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那隻高大白狐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這位輕薄過自己好些次的家夥,眼神有些不善。
姚魏紫的離開,賀蠻和賀霸兩人樂得沒有人管束,賀蠻用少了大拇指的左掌拍了拍楊牧之的肩膀,低聲笑道:“楊公子,聽說鮫姬鎮那個珍珠樓內,有那美豔鮫人女子,不如……”
楊牧之心裡打了個哆嗦,不敢胡亂答話,誰知道是不是小狐狸故意試探他的,於是假裝正經的說道,“你們兄弟去玩吧,我要去江邊練拳……”
賀蠻也不多廢話,招呼那個不愛說話的賀霸就走了。
楊牧之一個人失落的喝了幾口鮫人酒,也不見得有什麽稀奇之處啊?鮫人酒,即是鮫人按人類釀酒之法而釀造出來的酒,喝的就是這釀酒之人的那一層意思而已,就好比那美豔少婦用過的貼身衣物,那些老光棍地痞誰不想翻牆進院偷拿一兩件,而那醜陋老婦人的肚兜私衣,想必就沒有人樂意去碰了吧?
楊牧之借著點點燈籠火光,在江邊迎風打拳,八錦拳重氣機輕拳勢,謂之“呼吸萬裡,吐納靈潮”,吐納:吐故納新,將氣府中濁氣從口中呼出,再吸入新鮮之氣滋養氣府。憑借與姚魏紫的雙修吐納術,楊牧之現在的八錦拳已至九納一吐之境,少商竅穴中那支點絳唇也鍛造完成,可以一試威力了。
趁著夜色四下無人,他從竅穴中祭出劍芒,拿在手中仔細查看,六寸長的飛劍,淡淡粉色的劍身,至劍尖逐漸顏色變深,而劍柄卻是淡淡的金色,劍尖卻更像是少女鮮豔欲滴的紅唇,相由心生,無愧於點絳唇的名號。
楊牧之嘗試用靈氣操作飛劍,先是繞著自己身邊一丈的范圍飛舞,感覺得心應手後玩心突起,剛好江面有一尾遊魚冒泡後就想開溜,楊牧之微微一笑,劍隨心至,飛劍似乎只是抖動了一下還懸停在原地,再看那尾魚兒,已經肚皮朝上浮出水面。
楊牧之收回飛劍,滿意的點點頭,這本命飛劍的速度比起之前那把兩千多兩黃金買的碧綠飛劍,快了何止數倍!
正要抬腳走人時,水面嘩啦一聲冒出一個東西來,他回頭一看,頓時呆若木雞。
從水面爬上來一個妙齡少女,一頭深藍色的秀發微微卷起,柔柔的覆蓋在身後,她身上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緊身翠絲藍紗短衣,若隱若現可以看到雪白柔嫩的肌膚,將一襲合身紗衣撐得鼓鼓的凶口掛著一個七彩的海螺,可愛如鯉魚嘴的紅唇微微翹起,深碧色的大眼睛含有一絲慍意盯著楊牧之,而她的下半身……下半身卻是魚尾的形狀。
人首魚形,藍發碧眼,莫非這就是鮫人?《博物志》中有記載:東海水有鮫人, 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那名鮫人少女倒是先開口了,“是你殺了我的魚兒……”
開口能人言?楊牧之回過神來,看了看那用碧綠魚尾婷婷站立的鮫人少女,她平攤的手掌中正是剛剛被飛劍刺死的那條魚兒。
楊牧之躲開了那道能直視人心靈的純淨眼神,呆愕說道:“不,我不是故意的……”
鮫人少女輕輕哼一聲,扭頭就滑進江水裡。
楊牧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伸手去挽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叫一聲:“喂……”
少女回頭看了他一眼,就沉入了水底。
楊牧之心中難免有些惆悵,又似若有所失。
按照他這段時間來的總結歸納,若是女子的美貌以小雪錢來計量的話,無疑這個鮫人少女是得錢最高的,起碼有九十六七顆小雪錢的水平了,而小狐狸魏紫還沒有完全長開身段,現在勉強能給九十顆小雪錢。至於楚虞瑤這婆娘不愧是彩雲瑤仙,起碼能拿到九十四五顆小雪錢了,比這鮫人少女隻低了一丟丟。
至於好玉兒呢,這個傻妮子起碼能拿九十一二顆小雪錢了,哎,還是多給兩三顆吧,與她姐姐一般多算了,誰讓她是我的好玉兒呢。
他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來,是楚玉給他包扎傷口的那根絲帶,想起在山洞裡的種種情形,又想起大涼亭裡那晚楚玉痛楚的一聲“不”,他不禁心頭就是一痛,他將絲帶緊緊貼在自己胸膛,低聲呢喃,“好玉兒,又惹你生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