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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煙雨》第36章 奈何其心似明
  一旁的布紡大娘拉著自家總角辮子的小女娃便回屋裡,晁家二公子在此處打人,無人敢上前多事。

  晁猛在陸遠面前蹲下,伸手拍拍陸遠左半邊臉,湊到陸遠耳邊說道:

  “把你陸家堡後山那幾畝田的雜草拔了,還有,讓你爹娘趕緊認那丫鬟做乾女兒,給本少爺送來,地契和人,我都要。”

  二人撂下狠話離去,陸遠擦乾唇角的血,低著頭獨自一人走回雲水鄉,走在半路上,陸遠便拿出那本《穰苴劍譜》,借著灰蒙蒙的夜色翻看,從未有哪一刻像如今這般對於習武無比迫切。

  陸遠不斷在心裡思考對策,強搶應是不會的,但是晁家會使出什麽毒計呢?自己又該怎麽防備呢?陸遠想不到,迷迷糊糊之間,已回到了陸家堡,月掛柳梢,已是酉時了。

  見到布籮在陸家堡門口俏生生地站著,左顧右盼,手裡挎著一隻柳條籃子,內裡裝了些青綠果子,目光殷殷切,似是在等他,陸遠心中一暖,心道這丫頭倒是懂事。

  布籮見到陸遠,不禁問他:“子遷小郎君,這幾日你去了哪裡?也不回個信,阿郎和娘子都著急你。”陸遠心中泛起愧疚,自己瞎跑,讓家裡人擔心了。布籮又問道:

  “霖兒小娘子呢?怎她未與你一起?”

  陸遠心中一酸,低聲說道:“她還有事,她先走了。”布籮很疑惑,他們二人不是談婚論嫁了嗎,怎又分開了,布籮剛欲再問,此刻陸遠走得近了,卻是突然見到陸遠臉頰上的掌印,不禁大為心痛:“小郎君,你這是怎麽回事?”

  陸遠笑笑:“無妨,被兩條狗啃了而已。”

  布籮心中一動,目帶哀愁,轉過身,去房裡拿藥,為陸遠塗上,“是晁家人麽?”

  陸遠不想在晁家人的事情上多說什麽,向廳堂走去。

  “我去拜見父親母親。”

  陸遠來到廳堂,卻是見到陸父陸母在商談著什麽,看他二人神色,似乎不是好事。

  “臭小子現在才回來,那小娘子呢?”

  “她回門派了。”陸遠想了想,還是沒有與陸父陸母交代更多。

  陸父陸母面面相覷,也沒有多說什麽,因為現在有更令人煩心之事,困擾著二人,陸父沉聲對陸遠說道:

  “陸遠你也弱冠了,有些事可以告訴你,家中…與縣丞晁家不和之事你也知道,不過晁家一向無可奈何我們,然而今日,縣令大人告訴我,鄉裡有許多人彈劾你父親我,皆是怨懟我陸家人丁稀薄,卻還佔據大片田地,也不肯招收佃農,讓那田地荒廢。我問了縣令大人是哪些人告我之狀,他不肯說。”

  陸遠心中疑惑,陸父在縣裡人脈也可,鄉裡更是聲望頗高,時常散些財米與窮苦人家,鄉裡怎會有人告父親的狀?

  “唉,人心隔層皮,平日裡好說好笑的鄉親,眼紅起田地來,就不知道會做什麽了。”陸母哀歎道。

  陸家堡的幾畝田地是太宗皇帝時期承接下來的,那時陸家人丁還很興旺,在雲水鄉乃至南靖都算是大戶,到陸父這時便破落了,家境比較貧寒,佃農雇不起幾個,不過陸父承接了鄉裡鹽商的一些生意,販賣起海鹽,以販鹽的錢買米納稅,也算供得起賦稅,所以一直不願將祖上承接下來的田地轉讓出去。

  陸父歎道:“如今沒有辦法了,明裡暗裡有人步步緊逼,我也不好僵持著,這田,我與你母親商議了一下,便割讓一半出去吧,這是我們陸家最後的底線了,至於誰拿誰買,

讓他們算計去。”  陸遠默然,田園荒廢,終究是保不住的,與其留作負擔,還要供給田稅,不如賣出去算了,希望這半片田,能讓陸家堡消災消難吧。

  第二日清早,陸遠便起來翻看《穰苴劍譜》,陸遠又回到了自己的臥榻,這間房子讓方霖住了大半個月,此刻躺在軟榻上,仿佛還能感受到她的氣息,眼前心裡都是她的影子。

  陸遠甩甩腦袋,現在不應該去想這些,霖兒既然耗費心力,為我洗髓伐骨,傳我劍譜,我就應該把握住機會,雖然現在是太平盛世,但會些武藝終究是有用的,至少面對晁家二人亦可逃之夭夭。

  陸遠不急,將《穰苴劍譜》與《司馬法》拿到一起,詳細翻看了大半日。霖兒說,這二書皆是戰國田齊大司馬田穰苴所著,《穰苴劍譜》為其修煉一生凝結而出的武學心血,《司馬法》為其從戎一生總結出來的兵法謀略。二書相得益彰,共同觀看會有奇效。

  不過陸遠閱讀了半日,根本沒有發現二書之間有何聯系。

  《穰苴劍譜》的劍法精妙與《司馬法》的從善如流,前者可造就武林高手,後者可成就經天緯地的謀士,皆是奇書,但在陸遠看來,二者如同在兩條道路上走到了極致,但卻南轅北轍,二者毫無聯系,同一個人,一生之中不可能有那麽多精力既精通武學,又精通兵法。

  莫非是我境界太淺?還是悟性太差?田穰苴不就做到了麽,何況我大唐還有安北節度使哥舒翰,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這等名將,皆是既修行武藝,內力高強,又身經百戰,出謀劃策。

  然而陸遠百思不得其解,這本是相輔相成的兩條道路,在田穰苴的兩本著作之中卻顯得風馬牛不相及。

  陸遠不去冥思,既然參悟不透,那便斬釘截鐵,先將《司馬法》這本兵書置於一邊,當務之急,內功修為更重要。

  “也不知那晁家人會不會打上門來。”

  陸遠按照《穰苴劍譜》記錄的內功篇去運功修煉,不得不說方霖為陸遠大開了方便之門,寬敞堅韌的經脈與穴道為陸遠凝聚內力提供了很大的先決條件,堅持不懈,按照劍譜中的法門,不斷呼吸吐納,自身體之中尋找內力源頭的感覺,終於在兩個時辰之後,自手少陽三焦經上的關衝穴,獲得了一絲癢麻之感,這一絲癢麻之感,便是陸遠辛苦打坐兩個時辰,自手掌中凝聚而出的第一股內力。

  這一股內力自陸遠無名指端的關衝穴,隨著血液流淌,流經手少陽三焦經的各處穴道,注入丹田之中,匯成一縷暖流,如那陸遠暖過無數次的青梅酒一般,在陸遠丹田之中盤旋,溫暖了整條右臂。

  陸遠大喜過望,古人誠不欺我,霖兒誠不欺我,這就是內力的感覺嗎?自己也能修煉了。此時已到了午時,布籮來他房間敲門:

  “吃飯了子遷小郎君,偷偷摸摸躲在房內做甚麽呢,莫不是霖兒小娘子離去了,還在思春?”

  布籮小聲嘀咕,卻未聯想到陸遠“啪”地一聲打開房門,哈哈大笑,瘋瘋癲癲。陸遠沉浸在修煉出內力的喜悅中,開門見是布籮,便把她像小孩子一樣環抱而起,舉的老高,面上卻是不住地在笑,也未與布籮解釋什麽,又把她放下,攥著劍譜便奪門而出,向鄉裡跑去。

  “啊呀,這個小郎君…”布籮被他一抱,羞紅了臉,不知道陸遠為何這麽喜悅,他不是才離了霖兒小娘子,傷心一夜嗎。

  陸遠飯也不吃,抄起劍譜就向仙渡廊橋跑去,路過鐵匠鋪子的時候,停下來沉思一會,我修煉的是《穰苴劍譜》,應該手持寶劍才對,便徑直走進鐵匠鋪,見到王鐵匠還未走,便向他說道:

  “王大爺,你鋪子裡可有寶劍?沒有便替我打一把吧。”

  陸遠欣喜雀躍地說道,在他鋪子裡左看右看。

  “別找了別找了,沒有,我這是鐵匠鋪又不是兵庫,怎會有寶劍,我打的都是些炊具農具之類。”王鐵匠疑惑,這不是陸家那小子麽,聽說他也不習武,怎會開口要寶劍。

  陸遠笑道:“不是不是,不是要炊具,是要寶劍,上陣殺敵的那種寶劍。”

  王鐵匠丟下抹布,把陸遠拉進來,小聲對他說道:“你要寶劍作甚?你又不習武,再說,平民百姓私鑄寶劍是要殺頭的,我最多打一柄菜刀給你。”

  陸遠皺眉,王鐵匠這話說的卻也沒錯,除了軍隊便只有門派會持兵器,普通百姓這麽做是犯法的,但是…菜刀?大司馬田穰苴的傳人怎能持菜刀殺敵?

  陸遠搖搖頭,對著王鐵匠軟磨硬泡,“王大爺,我這不是開始習武了嗎?”磨了好些功夫,陸遠甚費口舌,王鐵匠總算答應,秘密為他打一柄,讓他三日之後來拿。

  離了鐵匠鋪,便來到蒙澤,對著五人合抱之寬的大榕樹拜了一拜,而後坐在蒙澤草地上繼續打坐。

  陸遠已有自手少陽三焦經的無名指端關衝穴凝聚內力的經驗,此刻便如法炮製,一個時辰後,手太陰肺經左手大拇指端的少商穴又出現一絲暖流,流經陸遠肺部,流進丹田之中。陸遠很開心,找到了訣竅,便坐在蒙澤之上不日不夜的修煉起來。

  一夜過去,陸遠雙眼發黑,泛覺困意,心中卻十分激動,十二經脈,以及身體另一側的十二條,也就是二十四主經,已皆有源源不斷的內力在其中緩緩運行。雖然很稀薄,埋藏在經脈與丹田之中的內力就像是霧氣一般,一吹就散,但至少這是個好兆頭,自己的底子不差,只要持之以恆,假以時日,應該也能有不錯的內力修為。

  當然,這幅好底子是霖兒給我的,若非她傳我《穰苴劍譜》,我根本沒有修煉的門路,若非她為我拓寬經脈,我可能到現在還修煉不出一縷內力。想到這裡,陸遠心裡便一陣溫暖,仿佛流淌在丹田與心臟之中的內力是方霖渡給他的一般。

  陸遠休息片刻,在草地上躺下,面前又浮現出方霖的影子,沒想到自己僅是在九龍江畔救了她一回,她卻傳了我這般機緣,我一個鄉裡寒生,入個小門派的機會都很渺茫,根本與修煉內力無緣,沒想到,自己沒有入門派,卻是霖兒帶我走上了這條路。

  陸遠將《穰苴劍譜》緊緊摟住,按在胸口,如同抱著的是方霖一般,天涯路遠,也不知霖兒與那琴武陽打鬥受傷了否,也不知她此刻去了哪裡,出了江南道否。

  陸遠渴了便喝泉水,餓了便摘果子吃,在蒙澤之上,鼓著一口熱血, 不眠不休運轉了三天劍譜中所教的內力修煉法門。此刻感覺那薄霧般的內力濃鬱了一些,丹田已如同一個氣囊一般,一時臌脹,一時乾癟,陸遠見到《穰苴劍譜》內力篇所寫:“若脹佛盈,盈而佛溢,可縮於丹田,使沉鬱。”陸遠明白其中的意思,若是修煉所得的內力過於膨脹,達到經脈與丹田無法貯存的程度,可以利用丹田與經脈的韌性對其擠壓,既可熔煉處更加精純的內力,又可省卻體內空間,再次運轉內功凝聚內力。

  陸遠雙掌合拍,讓內力在體內經脈中運行一個大周天,走遍身體各處,均勻分布,那如霧氣一般熙熙攘攘的內力匯聚在陸遠周身各個角落,陸遠沉思了半刻,感覺差不多了,便按照《穰苴劍譜》記載的法門,全身肌肉扭動,血液奔流,以經脈和丹田為紡車,霧氣般的內力為蠶絲,向著體內一擠。

  起初,陸遠覺得自己就要成功了,以丹田為例,陸遠的丹田向內一陣壓縮,丹田內薄霧般的內力便被擠壓的濃鬱起來,似乎薄霧中出現了一縷縷絲線,陸遠心喜,繼續施壓,然而,起初平靜無瀾,樸實無華的內力在壓縮一半之後,如同被觸犯了領地一般,霎時狂暴起來,在狹小的丹田之中不斷翻騰,面對突發情況,陸遠有些慌亂,不知如何是好,一咬牙,繼續向內擠壓,認為既是自己修煉出來的內力,豈會反客為主。

  然而,物極必反,陸遠額頭冒汗,恍惚之間,隱約聽到了一聲炸響,體內四肢五骸劇痛無比,後腦跟不斷跳突,腦海中一片混亂,而後整個人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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