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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煙雨》第37章 趙客縵胡纓
  足足躺在草地上沉眠了大半日,陸遠才醒過來。

  以手扣住自己腦門,中指掐住太陽穴,拇指按壓頜下大迎穴,運入絲縷內力,一炷香的時間過後,腦中的混亂感才漸漸除去。即刻忍住渾身的傷痛,運轉內力,查探體內傷勢,發現除了一些小的經脈破損,十二主經,任督二脈,丹田均完好無損,不禁大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經脈韌性還是很足的。那一聲炸響著實讓陸遠一陣心悸,幾以為自己剛剛踏上修煉的道路,就被自己慌亂之中親手給廢了,將經脈炸斷,那也太對不起為自己洗髓伐骨的霖兒了。

  劫後余生,卻又不禁苦笑,原來自己一身剛剛修煉出來的內力因為強行壓縮,導致經脈破損,已經消散了大半,陸遠一陣無言,這內力修煉出來,竟然還能散掉的麽?原來自己真就是隻皮囊而已。

  陸遠沉心凝神,不再思考雜念,再次打坐修煉,他沒有方霖的辰星相力,受了傷只能依靠肉體緩慢修複,不過此刻卻是發現,內力雖然散去大半,但再次修煉回來卻很容易,僅用了半個時辰,陸遠體內的霧氣又回復到了半日之前的濃鬱程度。

  原來如此,陸遠心中凜然,身體適應了之前的內力濃鬱程度,即使散去,再凝聚回來也不算太慢,這也就是內力高手不斷揮霍還能取之不竭的原因吧。當然,到了這個臨界之後,再想凝聚,就異常緩慢了,因為此時是提升修為的階段。

  好在陸遠此時修煉了內力,經脈丹田有內力相護,不然這蒙澤之上九月的秋風一吹,陸遠得感染風寒,大病個好幾日。

  吃了一次虧,心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此刻放緩了修煉,不再囫圇吞棗,以丹田包裹住一團內力霧氣,緩緩擠壓,不再像之前一樣,運用全身的經脈去做泵。

  又在青翠的蒙澤草地上打坐了三日,不斷反覆揉捏丹田,去擠壓霧氣,終於在自身內力平和運轉的前提下,凝練出了一絲細縷,如同一根蠶絲一樣,僅有三寸長,發絲一般粗細,這一絲內力細縷的凝練程度遠遠超越了內力霧氣。

  不禁搖頭感歎,原來內力修為的進階過程如此緩慢,自己一身霧狀內力,也僅僅是感覺走路輕飄飄了一些,手中力量大了一些,要修煉到霖兒那般,快如馬駒,力如山嶽,談何容易,需要多少歲月的積澱。

  只是陸遠不知道的是,方霖為他開了捷徑,傳他高深劍譜,為他拓寬經脈,他這一周所得的收益,可能門派之中初學弟子一月甚至半年都很難達到。

  三日過去,陸遠只顧著修煉,此刻已餓的軲轆作響,陸遠摸摸肚子,感覺此刻自己已是襤褸一身,不修邊幅,不知道布籮看到我這樣會不會笑出聲。陸遠在泉水邊擦了一把臉,將《穰苴劍譜》收入懷中,向著陸家堡的方向走去。

  陸遠來到王鐵匠的鋪子,問他要寶劍,王鐵匠看著陸遠似乎心情還算挺好的樣子,神色複雜,欲言又止,陸遠覺得他有些奇怪,問他怎麽了,王鐵匠不答,歎了一口氣,將打好的寶劍裹在黑布內,遞給陸遠,單手搭在他肩上,語重心長地說道:

  “陸家小郎君,兵器是把雙刃劍,翻手可救人,覆手可殺人。你莫要衝動行事。”

  陸遠覺得他莫名其妙,向他拜別,心中嘀咕,自己又沒說要殺人,不就是打把寶劍麽,作何怕成這樣。

  不過陸遠卻是發現,回陸家堡的幾裡路上,不斷有熟悉之人面色複雜的看著他,陸遠心覺不妙,難道家中出了事情?便拉住一人問道,

那人不答,只見他回陸家堡看看,莫要衝動。  陸遠心中越想越慌,自己離開家中一周,便會出什麽事嗎?陸遠焦急,腳下生風,火速趕到陸家堡,發現家門緊閉,門扉不開。

  陸遠破開家中門,闖入廳堂之中,發現陸母在廳中不斷抹淚,手帕沾濕,陸遠急迫問道:

  “娘,娘親,發生了什麽事?”

  陸母見到是陸遠回來了,連忙擦拭掉臉上淚痕,抓住陸遠的手,喃喃道:

  “子遷,子遷,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娘,發生了什麽,爹呢?布籮呢?”

  陸遠很怕家人出事,陸母的樣子令他心慌,陸母果然慌張的說道:

  “你父親在房內,他受了一些傷…”

  陸遠急忙來到陸父的房內,發現他躺在榻上,面色發白,唇無血色,陸遠大驚,跪到榻前,牽住陸父的手,發現一陣冰涼,陸父緊閉著眼睛,好半刻才呼哧喘息一聲。

  陸遠見到父親這樣,心中一酸,趕緊按住他的橈下經脈查探,發現陸父脈象微弱,跳動極其緩慢,氣血不足,陸遠掀開被子,解開陸父的衣裳,發現在陸父胸口有一個巨大的掌印,紫的發黑。

  這時陸母走進屋內,帶著哭腔,“他是…被晁家人打傷,請了郎中…開了兩副藥,卻說…於事無補…”陸母說話哽咽,又哭出淚來。

  陸遠皺眉不答,將陸父扶起,坐在他身後,左掌按在陸父肩頭,食指掐住肩頭雲中穴,右手貼在陸父後背,拇指中指依次按住風門穴與肺俞穴,將自己體內的霧狀內力向陸父渡去。

  陸遠此刻才發現自己的無力,修煉了一周的內力根本於事無補,本來還害怕自己的內力撐破父親經脈,此刻卻發現自己的內力竟是如此微薄,而且陸遠本就沒有辰星相力那般內力,根本無法修複陸父的經脈。陸父胸口遭受重擊,心脈幾乎破裂,搖搖欲墜,只有進氣沒有出氣。

  也不知是受到陸遠內力一陣刺激,還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兒子回來,陸父強行凝聚出了一口精氣,竟幽幽轉醒過來,陸父吐出一口濁氣,半睜著眼睛,眼眶一片發黑。呼喚道:

  “子遷,是你嗎?”

  “是,是,是我。”陸遠鼻子一酸,險些哭出淚來,父親很少這樣稱呼他,此刻他生怕陸父是回光返照,便讓陸父不要說話,好生休息。

  陸父不喏,顫抖著對他說道:

  “子遷,布籮死了。”

  隻這一句話便讓陸遠眼前發黑,差點內力逆轉,崩斷自己的心脈,之前他便有不好的預感,但卻不敢往此處去想。

  “布籮出門,被晁家兩個畜生綁架,被玷汙之前,她用藏於袖內的匕首自盡了,扎進心窩,神仙難救。”陸父繼續說道,語氣無喜無悲,咽了一口唾沫,強撐著一口氣:“我去找縣令,縣令以‘人證不足’推脫了我要求的逮捕令,子遷,你要記住這句話,人證不足。”

  陸遠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陸母早已哭成了淚人。

  “爹,你怎會傷成這樣。”

  “我去晁家,被打了出來。”陸父沒有將自己在晁家的經歷吐露太多,而是又說道:“子遷,為父時日不多,陸家堡將來就交給你了,你要記住,要忍,要忍。”

  陸父說完這些就暈厥過來,陸遠大慟,慌張的抱住陸父,陸父手腳冰涼,自己無用,救不了他,郎中也救不了他,此刻陸遠不斷在心中苦想,怎麽辦,怎麽辦。

  陸遠一生結識的奇人異士不多,第一個便想到方霖,霖兒,霖兒已經走了,那麽…芙蓉庵,對,芙蓉庵,那裡有一位神尼,她可能還有辦法就父親。

  陸遠擦掉眼淚,先放下父親,去院子裡尋羊車,要載父親去芙蓉庵找神尼。

  不過,陸遠卻是在天井內,看到一個竹架台子,台子上蓋著一張白色長布,長布下似乎有一個人影。

  陸遠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轉過身慢慢走過去,掀開白布,布籮還是及笄年華,扎著麻花辮子,躺在竹架上,只不過已沒了血色,沒了氣息,胸口一片殷紅,染紅了翠綠色的碎花布裙。

  陸遠早已滿面是淚,牽起布籮冰冷的手,一周前,她還篤立在門口等我回家與我嬉笑怒罵,一周,便再也聽不到她的笑聲了。陸遠流著淚,將耳朵貼在她唇邊,冥冥中似乎聽到她在喊“子遷小郎君”…

  陸遠抹掉眼淚,將她的手放好,為布籮蓋上布帕,他要先送父親去芙蓉庵,不能再讓親人離開自己了。陸遠從院內拖來羊車,將父親背上車,帶上母親,趁著夜色向永溪鄉而去。

  陸遠敲了敲芙蓉庵的銅鏽門環,而後跪在庵前,等候濟海神尼出來,陸母抹著眼淚,也在他身邊跪下。

  “母親,地上涼,您…”

  “沒事,我為阿郎求求神尼。”

  濟海神尼開門出來,見到竟是那日與方霖一同前來的少年,不禁疑惑發生了什麽。

  “神尼前輩,晚輩陸遠,家逢劇變,父親危在旦夕,神尼菩薩心腸,祈求您救救父親。”陸遠已幾乎有些哭腔了。

  “快將你父親抬進來。”濟海神尼柔和說道。

  一炷香後,陸父躺在寺廟內的一張石桌的毯子上,身上插遍了銀針,濟海神尼修為很高,功參造化,又普度眾生,修了一些醫術,此刻總算是內力針灸並濟齊下,將陸父自死門關拉了回來。

  陸遠在濟海神尼面前再次跪伏而下,不斷磕頭:“神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後但凡需要晚輩,神尼盡管開口。”

  濟海神尼笑著將他托起:“你與方霖小施主,命中都與貧尼有緣,緣到,助了你們,便是貧尼的福報,貧尼不在乎那麽多因果纏身,只要能幫助世人,便是貧尼最好的果。”

  濟海神尼一番大善之話讓陸遠心中大為感慨,這個世間,既有人為了幾畝田地草菅人命,也有人放下俗念,普度眾生。

  陸遠與陸母陪著陸父在芙蓉庵養傷,濟海神尼比陸遠強太多,陸遠在一旁默默觀瞻她的醫術,偶爾疑問,濟海神尼有問必答,絲毫沒有敝帚自珍的心思。陸遠自覺學到了一些,卻又感覺太過空泛,於醫術還是一知半解。

  三日之後,陸父終於醒來,得知自己被濟海神尼救了,不禁感恩戴德,陸遠跪到陸父陸母面前,深深拜了三拜,平淡的說道:

  “爹,娘,實不相瞞,霖兒傳了我許多武藝,讓我有了報仇的能力,而後的一個月,孩兒去將布籮下葬,再刻苦修習劍術,便去殺了晁家兩個畜生,孩兒不孝。”

  陸遠跪倒在陸父面前,陸父傷勢還未痊愈,下床對他說道:

  “小娘子傳你武藝是好,可是為父和你說了什麽?你要忍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陸遠沒有接話,而是反問道:

  “爹,您把布籮當做什麽?”

  陸父愣住了, 一時語噎說不出話來。

  “爹,孩兒把她當做妹妹,這個仇,孩兒忍不了那麽久,晁家不強,霖兒那般武藝,單手便可滅了他們,孩兒不需要那麽久。”說罷便轉頭離去,走了兩步,又漱漱抽泣,隔著陸父陸母三丈遠,再次跪下。

  “爹,娘,孩兒不孝,一個月後,孩兒定會再回芙蓉庵見你們。”

  陸遠終究轉身而去,沒有再留戀,陸母流著淚,扶陸父坐下,陸父以手撫膺,眼中盡是擔憂,不知道該怎麽做,陸遠性子這般急,自己阻攔不了,如今只能在芙蓉庵等候陸遠。

  陸遠趁著夜色,離開芙蓉庵,回到了陸家堡,短短半個月過去,陸家堡的門口竟生了雜草,陸遠心中彷徨,酸楚,蹲下默默將雜草拔掉。十幾日前陸母遣散了家中唯一的佃農,他見到布籮死了,陸父病危,陸家沒了生氣,也便離去了。

  陸遠進入院裡,站在天井中抬頭望著月亮,月華如洗,一片清明,在陸遠眼中卻如同沾上了斑駁血跡,陸遠站了足有一刻,而後來到布籮身前,掀掉蓋著的白布,看了她好一會兒,而後起身走進布籮的閨房,拿了幾件她平時常穿的衣服,與一些金銀釵飾,布籮的首飾很少,陸家也比較清貧,陸遠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小盒子,上面還沾著一點胭脂,料想應該是了,而後又到書房拿了很多宣紙出來。

  抱著布籮的屍首,獨自落寞的離開陸家堡,向蒙澤走去,夜色如暈,鄉裡人好幾天沒見到陸家的人了,以為他們逃難去了,只是沒想到陸遠膽大心傷,又回到了陸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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