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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煙雨》第50章 陽春白雪
  緣道惜選擇圍魏救趙,琴霽不可能選擇以傷換傷,於是立刻縮回左手,化指為掌,雙掌排出兩道冰霧,逼退二人,而後極速後退,躲過緣道修下劈的重劍與緣道惜刺來的細劍。

  緣道修與緣道惜再次襲來,緣道修手持重劍,重劍四尺長,三寸寬,墩如重鏜,鋒如利刃,緣道修本人目不斜視,深色堅決,眼中只有琴霽,一道道強橫的攻殺,橫劈勢不可擋,即使琴霽身負《九章經》一品內力修為,也不願空手接白刃,抗衡緣道修手中重劍。

  而那緣道惜,卻如附身遊龍一般,貼在緣道修身側一尺,左右策應,緣道修作攻堅主力,緣道惜便是驍衛奇軍,一柄細劍出神入化,專刺琴霽抵禦重劍之時露出的破綻。

  青玉二仙劍法合體,精妙絕倫,天衣無縫,令琴霽有些把持不住,他本就不是專修劍法之人,甚至不是精修近戰之人,能夠以劍術與緣道惜一人鬥成幾乎平手,已令人出乎意料了,如今以己之短,擊彼之長,還是以一敵二,不免捉襟見肘,不可拿捏。

  琴霽後退五步,冷笑一聲,取下背負的長琴,解開黑布,托在手中,那竟是一台水晶長琴,琴弦也為無色透明,不知是何材料拉成,料想琴霽必然對寒冰功法十分上道,連用作武器的長琴也用水晶製成,水晶中隱隱有流光湧動,泛著波瀾光芒,琴霽將自己的內力注入長琴之中,頓時水晶如化冰晶,蒙上淡淡寒霧,氤氳流動。

  “老夫這張水晶古琴傳承了足有上百年,許久未拿出來彈奏了,不,是許久沒有沾染鮮血了。”

  琴霽動了真火,昆侖仙宮的人還未來救她,青玉二仙卻多管閑事,莫不是老夫那曲《陽春白雪》多年未見世面,忘了老夫的名字?

  “你要做什麽?莫要傷及揚州城內百姓,你我去城外打鬥。”緣道修對他喝道,他心知大琴殿擅長音波功,殺傷范圍巨大,由琴霽這樣的修為施展出來,怕是揚州城無辜百姓要遭殃。

  琴霽不理緣道修,在地上盤腿而坐,雙手十指按在冰棱般的琴弦上,一曲空洞之音緩緩傳來。

  時值臘月,天寒地凍,揚州城雖地處淮河之南,卻也寒風瑟瑟,下起了片片雪花。此季節天氣正是琴霽施展寒冰內力的絕妙時機,琴霽利用天時加持,在揚州城南彈奏起了一曲悠揚的古琴曲,《陽春白雪》。

  據傳《陽春白雪》為春秋末年晉國樂師師曠所作,《陽春白雪》表現的本是冬去春來,大地複蘇,萬物欣欣向榮的初春美景。旋律清新流暢,節奏輕松明快。然而大琴殿創始人將《陽春白雪》改編,音譜反奏,時光倒回,讓無盡飄雪寒冬降臨大地,冰封千裡。

  關於《陽春白雪》有一樁典故,相傳戰國時期,楚襄王與屈原弟子宋玉問答,楚襄王問他,先生有什麽隱藏的德行麽?為何楚國士庶百姓不怎麽稱譽你啊?宋玉對他答,有歌者做客於楚國郢都中,起初吟唱“下裡巴人”,國中和者數千人。當歌者唱“陽阿薤露“時,國中和者只有數百人。當歌者唱“陽春白雪”時,國中和者不過數十人。當歌曲再次引入深奧境界,即“引商刻羽,雜以流徵”的時候,國中和者不過三數人而已。宋玉道,“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陽春白雪”等歌曲越高雅、越複雜,能唱和的人自然越來越少,即曲高和寡。

  “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不知二位能與老夫共鳴曲中之意否?”琴霽淡淡微笑,看著青玉二仙。

  “琴霽,陽春白雪本是冬去春來,萬物複蘇之景,你將樂理逆反彈奏,欲圖揚州飄雪,還妄稱共鳴?”緣道修怒喝,提劍要斬琴霽,不能讓他琴曲奏完,飄雪之勢大成。

  《陽春白雪》古琴曲分為“起,承,轉,合”四個步驟,琴霽正在演奏“起部”,十八個節拍之後,臘月寒冬的揚州城狂風大驟,大風中夾雜著細微冰晶,在空中盤旋,揚州城內的百姓頓時疑惑迷茫,原本和煦的日光似乎片刻便被烏雲籠罩,天氣大變,眾人凍得哆哆嗦嗦,門庭禁閉,車市關停,有一個年逾七旬的老嫗路過琴霽三十丈遠,一陣寒風吹在她臉上,冰晶刺面,凍的老嫗不斷乾咳,咳出一口鮮血,噴在地面上,鮮血如寒冬中的幾簇梅花,在地上泛著妖冶光澤,原來地板上也蒙上了一層冰晶,熠熠反光。此刻琴霽的《陽春白雪》已經演奏至“承部”了。

  緣道修二人不斷進攻,琴霽只是躲藏,讓自己有時間彈琴,而且琴霽見縫插針,不斷撥出數記音刀。琴霽的音刀渾厚凝練,如同實質一般,內蘊寒氣,不知比琴憚強過多少,雖然無法傷到緣道修二人,卻讓他們分心躲避,為琴霽拖延了時間。

  “二位知道,寒冬之月何為最美麽?那便是如此。”

  琴霽冷笑,《陽春白雪》“承部”樂調十分激昂,琴霽《九章經》一品修為縱然弦端,曲音一處,頓時揚州城內飄起鵝毛大雪,遮天迷地的片片大雪如同搓棉扯絮一般,隨著琴霽內力刮起的那陣大風在半空之中盤旋,本還算暖和的江淮之地瞬間冰凍三尺,如臨深淵。先前那咳出鮮血的老嫗佝僂雙肩,抱著雙臂,倒在地上,不僅如此,揚州城南半個城池之內都被琴霽琴音籠罩,琴音穿透石牆,木屋,半個揚州城的百姓頓時失去意識,抬頭望天,陷入《陽春白雪》構築的幻境中。

  “琴霽,你太過分了,揚州百姓何辜?”即使緣道修這般修為,落在《陽春白雪》的冰霜大陣之中,魔音幻境籠罩,心緒也受到影響,手中重劍似乎灌鉛,沉了百斤,不再那麽得心應手。

  “老夫功法便是如此,非戰之罪。”琴霽十分冷漠,十指不停,琴音不斷。

  緣道修忍無可忍,將重劍向地上一插,一掌拍在劍格之上,重劍飛速旋轉,緣道修將自己的內力化為重劍之內的振蕩之力,向四面八方傳遞,欲圖破開半個凝固揚州城的冰塊。

  “徒勞爾。”琴霽再次變奏,《陽春白雪》已演奏至“轉部”,一層層的寒冰內力從琴霽周身蔓延而出,緣道修剛剛破開的冰塊便再次凝結,而且更厚三分,連飛速旋轉的三寸寬重劍都被冰柱凍結。緣道修一掌拍碎冰塊,全身經脈爆起,橫眉倒豎,怒火中燒,提劍便向琴霽斬去,今日不讓他付出代價,如何對得起揚州受苦受難的無辜百姓。

  “呼。”琴霽呼出一口濁氣,即使是他的修為,冰封半個揚州城,也消耗頗大,有些氣喘,若非借助臘月天時,也很難完成,不過琴霽很喜悅,望著半城的冰雕傑作,滿意的點點頭,多少年沒有暢快的大戰一場了,鮮有緣道修這樣的對手值得他全力出手。

  “青玉二仙,老夫最後‘合部’半曲,便邀請你二人去到半空中欣賞罷。”

  琴霽笑道,似乎當真認為自己的琴音曲高和寡,城內的凡夫俗子不配聽,只有緣道修二人有資格與他共聞。緣道修拍劍而起,與他戰到樓閣之頂,音刀與劍氣不斷交割,炸起城內片片冰沙。琴霽動靜使得頗大,那琴武陽內力不濟,抵擋不住風雪,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在場中唯有陸遠心中有不一樣的感覺,他是唯一一個通讀《司馬法》之人,田穰苴的兵法給了他一些靈覺,望著揚州城內漫天飛雪,冰封百丈,他在想,大琴殿武學涵蓋范圍巨大,琴音所至之處,皆為沙場,又有幻境輔助,令普通士兵防不勝防。大琴殿的武者若是踏上戰場,會造成怎樣的殺傷力。

  陸遠皺眉,他不知道大琴殿以前有沒有參與過戰爭,也不知道兩百多年前北齊神武帝高歡曾傾國之力剿殺大琴殿,但總覺得這般門派存活世上,沒有哪個皇帝能夠高枕無憂。

  琴霽《陽春白雪》大風刮起,到漫天飄雪,至冰封半城,不過半刻而已,滿城的冰雕凝固不化,一處處屋簷下結了尺長冰棱,台階上,泥地裡盡皆鋪了一層厚冰,方霖見到一隻騾子喘著白色的霧氣,倒在地上,鋪了一層存厚雪花,又見一隻馬犢,哆哆嗦嗦,跪在馬廄的茅草裡,茅草早就結冰,無處禦寒,也見到數不盡的普通城人,目光呆滯望著半空,而後片片倒下,可能在雪霧中再也起不來了。

  方霖不知道他們在幻境中見到了什麽,只是無比痛心,無比自責,都是因為自己,牽連了滿城百姓為自己受苦,方霖閉上眼睛,平複心情,而後睜開,對淨因說道:

  “淨因師兄,借你內力一用,我要做一件事情。”

  淨因此刻一身的血痕都被飄雪凍結了,光潔的額頭上鋪了淡淡一層細雪,聽到方霖呼喚,沒有多想,將手貼在方霖肩上,全力將自己內力渡過去。

  方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額頭上紋絡綻放瑩白色光芒,秘法“等星移”再次發動,將自己的四星相力與淨因傳來的內力,盡數化為歲星相力,方霖額頭上的光芒從未如此閃耀,感覺就要裂開,方霖眸子大睜,一掌拍在地面冰塊上,將大量的歲星相力盡數傳入冰塊中,控制方向傳到半個揚州城的百姓中。

  方霖的內力與琴霽相差太大,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有沒有用,但是琴霽的寒冰卻是為她提供了介質,方霖隻感覺自己觸摸到了幾個百姓,能救一些是一些吧,幾個呼吸之後,方霖向前栽倒,昏死過去。

  陸遠抱住她,見她面色已經不是白了,而是和地上的冰雪一樣顏色,陸遠心中刺痛,脫下衣服裹住她,緊緊摟著,此刻他什麽也做不了,面對那霜雪之神一般的琴霽,連緣道修的劍法也無可奈何他,自己的《穰苴劍譜》仿若是個笑話,他能做的就是帶著方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琴憚仍舊站在鎮淮門下,琴憚望著受大雪環繞朝拜的琴霽,一陣沉默無言,他幾乎沒有見過琴霽真正出手,總以為《九章經》一品的修為不是那般遙不可及,今日得見,心中只有此感,若說自己的《十面埋伏》是一盤弈棋,那琴霽的《陽春白雪》便是一片星河。

  琴憚醉心武學,深知武學天賦的重要,此刻難免傷感,不過琴憚還記得自己的使命, 便是抓住方霖,琴憚冷眼看著被陸遠抱在懷裡,已無知覺的方霖,還有一側功力大損的淨因,心中大定,認為今日應是大局已定了。

  淨因皺眉,方霖姑娘力竭,自己也是強弩之末,又是琴憚,又要重演廬山之景麽,今日雖有緣道修前輩相救,卻被琴霽掣肘,這般局面該當如何是好。

  琴憚向淨因三人走去,淨因心中鬱結,陸遠施主沒什麽武功,怕是跑也跑不過他了,難道今日要死在這裡?那琴憚緩緩走來,走到蘇氏酒鋪門口之時,突然一身炸響,蘇氏酒鋪結冰的木門向外炸開,琴憚疑惑向左側一望,只見一隻隻土陶罐子向他面門飛來,足有幾十隻,每一個土陶罐子都有砵盆大,用紅紙土蓋封口,琴憚冷笑,以為是酒罐,正欲摘一隻來暖胃,便抬掌擊破一隻,沒想到那土陶罐子內裝的不是白酒,而是黃油,笑意頓失,而後被十幾個土陶罐子砸個滿懷,全身都是粘巴巴的油,也不知是什麽榨成的。

  雖然琴憚武藝高強,這些黃油對他造不成傷害,但卻讓他形象大損,十分尷尬,琴憚憤怒,正欲衝進酒鋪子內將投油罐子之人抓出來,沒想到酒鋪內昏暗不見光,又是十幾隻土陶罐子飛出來,砸得琴憚周身幾丈內滿地都是黃油,而後竟從那酒鋪內飛出了兩隻火把,一隻恰好落在琴憚身上,一隻落在地上,片刻火焰蔓延,將琴憚全身籠罩,此處只有冰沒有水,黃油遇火作勢大起,漫天飄雪的揚州城南一角竟燃起一簇大火。

  一聲清脆的女聲從酒鋪子內傳出,正是蘇暖暖:

  “你們快點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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