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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煙雨》第197章 荊楚杜鵑血
  李枺綾上前兩步,輕柔的布靴落在草地霧水上竟然悄無聲息。

  “你的後人在河北奮勇殺敵,平定叛亂,為你的族人洗刷罪名,而你卻要興兵造反,令她背上罵名,不覺得自己愚蠢麽?”

  侯君炎閉上眼睛,面色仿若有些懷念。

  “大哥的後人,果真傳承了他的剛烈性子,不輸世上人…”

  “只是可惜,生錯了時代。”

  多少是為方霖感到心疼,這孩子自小沒見過爹娘,也是因自己一時之意,那比之自己更加堅韌不拔的面容在心頭想起,便撬動的李枺綾心房,隻好幽幽一歎,出言勸道:

  “你們侯氏現在率軍投誠,改弦易張,揮師北上,替朝廷平叛,皇帝依舊會恩賞,百姓依舊會感激。燕軍就在洛陽,潼關內外,河北河南的大地等著光複,這是你侯氏最後一次機會。”

  侯君炎閉目許久,躺在檀木龍椅上仿若失去了動靜,黃袍下的腐朽身軀許久不見一絲起伏,天地靜悄悄地,襄樊與江南的水師默不作聲,靜靜看著二人,也在等待侯君炎回心轉意。

  李枺綾心頭跳動,萬般希望侯君炎放下屠刀,或是受朝廷招安,只要自己替他去和朝廷斡旋,多少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只是侯君炎沉默許久,睜開眼眸,眼中盡是沉澱百年的渾濁與滄桑。

  “老夫信不過。”

  “我將命賭在身上,我將霖兒視如己出啊。”李枺綾哀傷一歎。

  “古往今來,多少忠貞義節之士下場淒慘,縱然老夫不反抗,方霖性子直烈,也會有下場淒慘的一天,你在皇宮那麽多年,比老夫看得更清楚,老夫信不過所謂的君臣之情。”

  侯君炎不止一日回憶百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大哥侯君集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為他策劃玄武門兵變義無反顧,可還是因為一句話落得全族流放的下場,造反?與太子謀逆?他連親兄愛子都殺,還打什麽仁義道德的幌子,真是可笑。

  “侯君炎,你…”李枺綾難以平靜,只是侯君炎當即打斷她:

  “做都做了,不可能再次懸崖勒馬,李枺綾,而今最好的辦法,便是你自己退走,莫要阻攔老夫,最好是,去河北,替老夫點化方霖,讓她歸順宗族,盡人孝道。”

  “侯君炎,放過江南的百姓吧,你想要貪天之功為己有,可是江南的無數百姓卻要隨你陪葬啊。”

  只是侯君炎看著襄陽城下泛著銀光的細密雜草,不知那是不是月光的痕跡,還是漢水的細潤本就這樣。末了冷笑一聲:

  “女人總是容易被兒女私情蒙蔽雙眼,李枺綾,你自己下場那般淒慘,你能傻到放下一切,是因為你全族被殺,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了,可老夫還要為自己族中的孩兒們謀個將來,多說無益,要戰便戰罷,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李枺綾雙手捏的很緊,哢哢聲響,指節發白,仰起額頭看了一眼蒼天,今夜月色惺忪,輕紗籠罩,不知是那萬裡高空上暗藏著片片雲層,還是江南地界水霧濃厚,總之這裡的星星時而絢爛,時而稀疏。#

繼續閱讀!  今夜便十分稀疏,三兩顆垂在天涯,仿若含羞遮面,不遠見人煙。或者說向來便是這樣,有人煙的地方,從來看不見密布垠空的星光,不如祁連山,不如昆侖山。

  “侯君炎,你會後悔的,莫說江南的百姓恨你入骨。

你的族人也將視你為豺狼。”  這話說中了侯君炎亂肋,侯君炎滄桑百年,意志無比堅定,為了心頭那個意念,強撐過了不知多少個顛沛流離的歲月,可是他的族人已經愈發軟弱了,或是安於一隅,放下爭鬥了。

  他很怕,自己一死,宗族便會轟然而散,宗族軟弱,便會任人宰割。

  只是不知該說什麽,才能勸走這個女人,戰鬥卻是一觸即發,李枺綾腳尖一點,踩著輕巧步伐,在草地上掉落幾片輕鴻,如白駒過隙一般,瞬間殺到侯君炎身前。沾染血痕的衣角貼在雙腿上,破風聲嗖嗖響起,一手蒙上火紅色內力,擋在胸口,一手並二指,指端凝聚塌陷泰山的厚重黃光,立在身側一尺,向侯君炎指來。

  曾經便是這鎮星相力一掌,打得羅浮山地動山搖,那等震動四野的力量一直深藏侯君炎腦海之中,多年不曾忘卻,潛心修煉的同時,亦憧憬多次,與她交手的機會,而今終於來了,侯君炎的眸子雖渾濁卻也閃爍著精光,竟有些許期待。

  人之一生雖多悲苦,卻也希冀綻放一瞬的光芒,蟄伏嶺南一輩子的侯君炎也不例外。

  “好武功,不愧昆侖神仙之名。”

  嘭地一聲驚天巨響,不少襄陽水師抱住頭顱,隻覺耳鳴目眩,仿若是那堅硬厚實的襄陽城牆被石炮轟塌了一般。二人對掌之地,氣流翻滾,竟是留下一口丈寬尺深大洞,洞內一顆雜草都未留下。卻見得侯君炎連人帶椅子被轟到襄陽城牆下,退了百步,抵著城牆倒拍一掌才卸去力道。而李枺綾倒退三步,長發紛亂,氣息不穩,一番交手,伯仲之間,不見李枺綾片刻猶豫,便見她再次殺去。

  侯君炎冷笑一聲,掌力向地一震,拍出一個大坑,直直飛上十丈高的城樓,李枺綾更快,輕功大展,在他翻上城牆時,便已追殺而至,又是一記對掌,二人殺進城池中去,徒留近萬將士目瞪口呆,驚坐原地,後面的打鬥已經看不到了。

  只見二人邊打邊退,侯君炎多少不欲拚命,還要留著氣力揮師北上,便借著李枺綾的力道南逃,而李枺綾亦想將他打回江南,使出了十成功力,招招狠辣,不留活路。而侯君炎輕功不及,又擺脫不掉追殺,於是二人打了一路,或追或逃,此番已經殺出襄州地界了。

  由是襄州大地的百姓可以見到,暮色昏沉的楚地下,兩大高手每隔一裡,一記交手,震動天地,刺耳的轟鳴聲與沉悶的氣浪聲在荊楚大地響徹一夜,沿途不知驚散多少飛禽走獸,不知嚇破多少尋常百姓的膽,二人交手的蹤跡遍布江河山林,一記熒惑相力掌力便要焚毀參天古木,一招四象神功便要拍碎萬年巨石。沿途的修道者從洞府內出來一探,卻有深感恐懼,離得甚遠。

  二人瀚海般的內力仿若鬥上三天三夜,也不會枯竭,只是李枺綾以傷

繼續閱讀!換傷,幾乎是在拚命,令身體本就老朽的侯君炎十分難耐,這等高手但凡傷人,承受者便離死不遠了,侯君炎見她不肯罷休,隻好出言相勸:

  “點到即止就好,你怎麽咄咄逼人,不死不休。”

  “侯君炎,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送你上路,你死了,江南的叛軍不日便降,河北的叛亂才能平息。”

  侯君炎大怒,隻覺晦氣:

  “你想死,老夫可不想。”

  “你若舍生取義,侯氏可延續百年,隱姓埋名,過上普通人的日子,所謂放不下仇恨,不過是借口,不過是想坐一坐天子的位置罷了,你與安祿山,並無兩樣。”

  前方奔逃侯君炎沉默半晌,竟是放生大笑,開口說道:

  “那你呢,既然知曉天子之位,有德者居之的意思,又何必執迷不悟,替李氏守這片江山,這樣罷,李枺綾,我知曉你全族被殺,心裡亦有怨恨,你我攜手,收復這破碎山河,滅了李氏與燕軍,老夫讓你臨朝稱製,將來把帝位傳給方霖。”

  只是李枺綾冷笑一聲,一記熒惑掌拍來,險些燒掉侯君炎龍袍,那炙熱火焰隔著四五尺,尚且攝人心魄,不是侯君炎以朱雀功內力抵抗,龍椅都要斷去一角。

  “河北百姓之慘,歷歷在目,你與安祿山皆是無德之人,有什麽能力平定天下,不過是挑起禍端的賊人罷了。”

  “也不知是誰愚蠢…”侯君炎氣恨不已,由是想到安祿山那小賊在洛陽興風作浪,她不去刺殺,反倒是與自己不死不休,愈發氣憤不平,轉念一想,靈機一動,在李枺綾拍掌殺來之時,大喝一聲:

  “吸功。”

  熒惑相力的掌力頓時化作水流,被侯君炎悉數卷入體內,此內力雖斑駁狂躁,憑借丹田之內如泉海般的內力,卻也把持得住。再欲吸她內力時,李枺綾翻掌一震,黃蒙蒙的光芒覆蓋半邊身子,頓時巋然不動,吸功如同吸在嘉峪關厚重的城牆上一般,紋絲不動。

  “果真厲害,昆侖仙宮的武功相輔相成,集殺伐禦力輕功於一身,簡直是奪天地造化,這般逆天而為的門派,通常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李枺綾亦與他諷刺道:

  “這般攛掇他人辛苦修煉多年的武功為己用的邪惡法門,不知是誰悟出來的,想必晚年遭雷劈,也是死無全屍。”

  侯君炎眼神一凝,晃開一記掌力,挑眉道:

  “哦?那這個呢?”

  水波紋狀的內力在侯君炎僅能動彈的一條手臂上凝聚,如一條水龍一般,圍繞著黃袍翻滾,而後化作一支利箭,向著李枺綾電射而去,水波之快,一時間無處躲避,李枺綾隻得聚五成鎮星相力於右掌,用手去接,五成鎮星相力,厚重比之山嶽更甚,便是水滴萬年亦不得鑿開,而那水波紋般的內力射進鎮星相力之中,卻如麻沸湯一般,無孔不入,刹那之間將內力化開,水波注入手掌穴道經脈之中,不過半晌,整條手臂都變得酸軟,內力盡數被他化去,足足停滯了十息,周身內力才將它填補回來。

  “化功

繼續閱讀!,你的邪門武功可真多,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此乃《乾元功》,可化萬物為本源真氣,消散於天地之間,起初老夫不敢相信,沒想到連你的大成鎮星相力也防不住。真是奇妙,可惜了,那一箭沒有打入你的心脈之中。”

  “你當真是為禍世間,既然老天與歲月不肯收了你,我便替上天送你一程。”李枺綾冷聲說道,防范著那詭異的水波紋內力,再次欺身而來。

  只是侯君炎皺眉沉思片刻,見到李枺綾被自己化功打穿的右掌顯得些許蒼白,自己屢次吸來的內力也有些怪異,片刻間想到了什麽,便放聲冷笑道:

  “你的內力不穩,老夫沒有嗅到辰星相力的痕跡,定是你先前歷經大戰,治傷的辰星相力早已枯竭,馬不停蹄趕來,便想耗死老夫,怕是癡心妄想,多半自己先死。”

  二人追追逃逃,殺了整整一夜,殺到天明破曉時分,南方出現一口無邊無際的大湖,湖水從霧氣中現出身形,一片白茫茫,幾如渚清沙白鳥飛回之景,卻是殺到了洞庭湖邊,洞庭湖的沿岸潮漲潮落,杳無人煙,只有稀疏的水草與破敗的荒田,滄桑卻又蕭索。

  “你追老夫追到江南道了,還不肯罷休,真要魚死網破麽?”

  侯君炎的龍椅重重倒在湖邊,濺起一片水花,汙泥濺在龍袍上,與血跡混合,十分狼狽,哪裡還有半點真命天子的模樣。

  而李枺綾肩頭竟是殷紅一片,白衣染血內卷,宛若那裡有一個大洞一般,嘴角血跡尚未乾涸,自她修煉以來,從未有過這般慘烈傷痕。

  “若我用自己的性命,換得江南太平,換得河北早幾年太平,有何不可呢?”

  李枺綾氣息不穩,辰星相力因救治百姓軍官,揮霍一空,此時經脈內力壓製不住大成歲星相力,從體內翻湧而出,額頭時而浮現白蒙蒙的光芒,那光芒詭譎多變,令得侯君炎心悸,便是那歲星相力之詭異,竟有推算先機之能,助她躲過了自己數次化功的內力。

  “聽說你有佔星之術,你算到了什麽?”

  侯君炎喘著粗氣,面色因傷勢而緋紅一片,十分不甘,一問出口,卻又自己否決:“不,老夫不信命,老夫向來與天鬥,老夫不信這世間因果報應。”

  “我也不信命,命運向來殘酷。所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想將自己的悲苦轉嫁給他人,尤其是無辜之人。”

  “侯君炎,隨我去吧,兩個活得厭煩之人,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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