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啊。

髒腑都快被他拍出胸脯了。方霖面色發苦，真想咒罵這對父子，可是卻沒有力氣，如今大事已成，僥幸逃過一劫，如何真的想去赴死，自然是想盡一切辦法，逃出洛陽了。

於是方霖咬牙吐出一口淤血，強忍疼痛，松開渾身穴道，施展秘法等星移，將一身有的沒的，五星相力，悉數轉化為太白相力，助她逃竄，只是相隔數年不曾動用這一招，竟是發覺自己自亂陣腳了，而今太白相力早已大成，浩瀚如海，四星相力轉化而來的內力竟然不足一握，根本無甚大用，白白損耗了一身內力，令得渾身愈發疲憊了。

好在大成太白相力實在詭異莫測，助她如一縷煙一般，逃脫出大內，那安慶緒進入宮內一看，安祿山軀體都涼了，汙血滿地，不禁大喜，將他草草掩蓋，而後迅速出殿，如今安祿山已死，他是太子正當即位，便是大燕皇帝，而若是抓住方霖，一來可抓刺客，穩軍心，二來可讓朔方軍斷去一支臂膀，簡直一石三鳥，太過美妙。

只是當他出殿之時，地上徒留一抹鮮血，早已不見佳人痕跡，眼角余光瞥見一縷白煙逃走，不禁讓他駭然萬分。

“這都不死?什麽妖孽。”

於是安慶緒迫不得已，只能放下擒殺刺客的功勞，交給城中十萬大軍，隨著安慶緒冷冽惱怒的數聲大喝，洛陽城內燃起了無數火把，鎧甲與長戈的交接聲響徹四野，抓賊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什麽賊，哪裡來的賊?宮中發生了什麽?”

安慶緒面色陰晴不定，知曉自己這麽做定會引起洛陽動亂，但是轉念一想，這般輕易放跑方霖豈不更加可惜，這可是大唐第一女俠，那“應元娘娘”的嫡傳弟子，若是生擒了她，燕軍必定士氣大振，朔方軍必定萎靡一段時日，於是他隻好將消息透露出來。

“什麽?刺客刺殺了陛下?”

“陛下駕崩了?天啊，我等需要速速進宮。”

“快，快保護太子殿下，他是我大燕…”

安祿山駕崩的消息不消片刻，傳遍整座洛陽城，有人見縫插針，去宮廷哭拜，有人見機行事，討好安慶緒，更多的人則是求取功勞，加入抓捕刺客的行伍。

於是安慶緒愈發無奈，隻得將刺客的樣貌公布出來，畢竟黑燈瞎火，保不準方霖便逃走了。

“什麽?竟是女刺客?面容姣好，年方二十?”

“輕功絕倫?莫不是那朔方三傑中的方霖女俠?”

不過一炷香之後，便有消息傳來。

“我見到她了，她躲在北市，就是那方女俠。”

“是了，除了她，世間還有哪個女子有這等膽魄與武功。”

“不愧是史來第一女宰相啊，她與她的師父也太過生猛了，一個殺了侯君炎，一個殺了陛下…”

漸漸地，搜查洛陽的大軍竟然遲緩下來，將士多有調笑聲，手上卻未使出多少力氣，一來懼怕那女俠武功，力大無窮的陛下都被她殺了，自己上去豈不是送死?二來方霖終究是一介稀罕奇女子，洛陽的守軍也未與她交戰過，沒什麽恩怨，漁陽漢子多少對她有一些憐香惜玉之感。

安慶緒隻覺得頭都氣炸了，這分明不是自己計殺方霖，而是方霖將自己給耍了，如今還真讓她名揚天下，流芳百世了，不出半月，天下人都會知道她千裡走單騎，一劍斬胡賊的功績，自己能將協助她殺父皇的醜事說出來麽?不能。實則沒有自己，她根本無法刺殺父皇。

“你們這群敗類，給本王追殺刺客，那女賊可是殺了我大燕皇帝。”安慶緒氣得火冒三丈，

揚起鐵鞭子四處打罵，又恩威並施道:“砍死女賊者，官升三級，封邑萬戶，活捉女賊者，本王…本王將她賞賜給你。”“莫要驚慌，那女賊受了陛下數掌，已是強弩之末，又吃了本王一拳，一身內力所剩無幾，根本不是你們的對手。”

這一陣賞賜令下達，十萬大軍頓時精神抖擻，悉數向北市湧去，口中嚷嚷著“抓賊”，心中憧憬著要將女俠狠狠蹂躪一番，頓時金戈鐵馬，塵土飛揚，洛陽城內雞飛狗跳，直至天明，不曾停歇。

此時陸遠接連奔襲了數百裡，終於到了洛陽城外。

縱橫合一的感覺，仿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飛沙走石也不若輕功遨遊之快，陸遠幾乎覺得，憑借完美無瑕的八卦乾坤步，自己的輕功造詣已不在郭子儀之下了，便是衛公李靖在世，也要對他讚歎一聲，郭子儀以為陸遠尚要兩日才能抵達，卻不知這一段路僅僅用了數個時辰。

只是當他到達城內之時，卻被滿城湧動的烽火驚呆了。

抓住一個興奮的范陽胡人盤問，才知道方霖在洛陽城內竟然鼓搗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看著十萬大軍被她晃得暈頭轉向，無數的火把映照在陸遠澄澈的眸子內，不禁讓他十分激動。

“不愧是我的霖兒，有勇有謀，將無數叛軍戲弄於股掌之中，莫要害怕，子遷來了，今日天王老子降世也攔不住我，定會帶你逃出城去。”

城北亦有二人策馬趕來，正是偷偷逃出朔方軍大營的李懷光與渾瑊，見著洛陽這般動亂，不禁長大了嘴巴，驚詫之色不亞於陸遠，李懷光隻覺得唇角乾澀，對渾瑊喚道:

“三弟，我們去哪裡找她?”

“洛陽城這麽大，十萬人都找不到她，我們又有什麽能耐找到她。”

“那怎麽辦啊，她身受重傷…”

渾瑊思索片刻，不禁笑道:

“二姐聰慧，異於常人，她說她在北市，實則早就向南逃了，我們只要幫她逃走即可。”

李懷光卻也不傻，刹那便想通了渾緘言外之意，眸中閃過精光。

“所以我們在北市製造混亂，將這群烏合之眾吸引過來便是了。”

洛陽城的四方角落裡，散布著大大小小的糧倉，糧食堆積如山，都是從河南各郡搜刮過來的，平日裡這些糧倉盡皆有重兵把守，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今日洛陽被方霖攪得大亂，無數官兵衝入坊市，四處搜查，連守糧官也不例外，離了崗位，向著追拿刺客，高官封爵而去。

於是李懷光與渾瑊二人舉著火把，相識呵呵一笑，而後毫不猶豫，將手中火把扔進巨大的糧倉內。

看著木樓上燃起的衝天火焰，無數麥米付之一炬，都是河北百姓的心血，李懷光頗有幾分痛惜，倒是渾瑊毫不在意，笑得十分開懷，並對李懷光說道:

“火勢不夠猛，我們再加一把。”

於是洛陽城北數個糧倉燃起了衝天巨火，半座城池都亮如白晝，更有熙熙攘攘的洛陽人，在無數坊市間奔逃哭喊:“不好了，郭子儀大軍襲營，大家快逃啊…”

“朔方軍殺進來了，我們都要死了…”

渾瑊心知僅憑自己二人散布消息，是不夠的，便在平民百姓之間製造恐慌，一時間搖曳的火光與慌亂的哭聲混合在一起，席卷整座洛陽城，恐慌感十分強烈，便是意志堅定的軍人也不能例外，一個個停下追逐女賊的步伐，靜默原地，火把下一個個無不是驚恐與迷惑。更有甚者，城北的城牆上已經響起了嗚嗚號角聲，一陣一陣，驚得十萬大軍心頭忐忑不安。

安慶緒亦把持不住了，一顆心跳動不寧，郭子儀便在晉州，莫非他率急行軍，真的趁機殺到河南來了?莫非方霖一直在演戲，與郭子儀裡應外合，串通好了?也不是不可能，可她怎麽知道自己一定會在洛陽城外等她呢。

只是當他踏上北城了望台之後，極目遠眺，今夜月色黯淡，雲霧籠罩，遠處黑蒙蒙一片，黃河的波濤仿佛在天際翻滾咆哮，卻是根本不曾看見大軍痕跡，不禁讓他滿腹疑惑。

就在此時，從城南神都苑入城的陸遠瞧見北邊燃起的數道大火之後，卻是所有所思。聽說郭子儀大軍襲營，這定不可能是真的，糧倉卻被燒了，是霖兒乾的麽?

那糧倉燒了五六個，每個相距幾十丈，離得很遠，霖兒身受重傷，逃命都來不及，怎麽可能燒糧倉，定不是她乾的，多半是有人策應她，製造混亂，助她逃跑。

陸遠眼珠一轉，片刻之間想了許多，那安慶緒不消多久，便能想通，只要分出一部分兵力救火，便能繼續下令追殺霖兒，那時依舊十分艱辛，若是我再加一把火，洛陽便真的亂了，哪怕安慶緒反應過來，也已經晚了。

於是，城南又陸陸續續地，燃起了數道大火，無數糧草化作衝天火光，雖然城南地廣，又有城北預兆，陸遠縱起火來很不易，還與守將大戰一場，不過終究是焚了幾個糧倉，喊出了又一記直逼人心的話:

“李光弼夜襲洛陽，數道城門失守。”

城南的大火燃起，終於是讓安慶緒茅塞頓開，臉色陰沉得如同雨夜，方才知曉自己被耍了。

李光弼尚在太原，被史思明堵截龜縮在城裡，怎麽可能夜追幾百裡，突襲洛陽。

安慶緒提著橫刀跳下城牆，見著一眾將士憂心忡忡，幾乎失神，安慶緒不禁破口大罵:

“蠢貨，哪裡有朔方軍的蹤影，是有小賊作祟。”

有人戰戰兢兢，仍舊對局勢驚疑不定，懼怕朔方軍殺來，對安慶緒問道:

“那我等集結大軍，守在城外?”

安慶緒勃然大怒，見軍中蠢蠢欲動，氣得揮刀砍死幾個作亂的將士，聲震如雷，大聲喝道:“朔方軍尚在晉州，隔著兩百裡和黃河，怎麽過來，誰敢亂我軍心，定斬不饒。”

一眾將士終於安下心來，松了口氣，興高采烈道:

“那我等繼續前去抓賊?”

安慶緒不禁氣得七竅生煙，險些吐血，眼看一夜之間，大燕就要駕崩兩位皇帝了，安慶緒堪堪忍住，對那人破口大罵:“救火啊，蠢貨，你想讓東都付之一炬嗎?”

一眾將士又驚又慌，連聲應諾，卻被安慶緒拉住，火冒三丈說道:“禁軍去滅火，其余人，繼續搜查，今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那女賊與縱火作亂的同黨給我抓出來。”

洛陽城注定一夜難眠，不知數場大火之後，還能剩下幾顆糧食，雞飛狗跳，毫無國都威嚴。只不過大軍騷亂不堪，安慶緒的手下還是有一些腦子靈光，經驗老道的老將，例如那被李枺綾嚇跑，從長安逃回來的崔乾佑。

崔乾佑帶領一隊精兵，管也不管城北大火，知曉那是障眼法。反倒是毫不猶豫，率軍來到城南，鐵蹄跨過寬敞木橋之後，吩咐一眾將士，將內河的橋梁悉數封鎖，而後勒馬停靠在河邊，舉著火把，火焰將他老臉燙的鮮紅，雙目死死盯著下方不算湍急的水流。

“方霖…女俠…你的師父害得我丟了長安，丟了官爵，今夜我便要從你身上討回來。”

這條內河貫穿整個洛陽城，是從洛水挖來的引河，連接護城河，是洛陽人的重要水源，亦是城北向城南逃竄的必經之路。崔乾佑胸有成竹，知曉那女賊費盡心思，將大軍吸引到北市去，便是想要聲東擊西，從南城逃離，此刻他冷笑連連，守株待兔，卻是忽略了身後陰影處，那在城南糧倉裡縱火之人。

方霖的確故意將敵人引來北市，而後欲圖向南逃離，昏暗的夜裡，突然亮起通天火柱，不止一朵，仿若大雪之年，給了她無比溫暖。

“是你…們麽?”

火焰照亮了方霖慘白如霜的臉，緊繃了一夜的雙眸在這一刻化作柔軟，傷勢雖重，隔著數百丈，卻能感受到火焰的光芒，仿若在她體內消耗一空的辰星相力也變得濃鬱了三分。

“咳…咳…”

方霖捂住唇齒，攤開手掌，竟是一手血糊，肩上痛得麻木了，時不時還有枯血滲出，不曾乾涸，自打辰星相力小成之後，還未有這般傷重過，眼前的大地都變得扭曲了，方霖搖搖頭，知曉此地不能久留，再不療傷，愈發虛弱，怕是真要被人生擒了。

未過多久，城南又燃起數道大火，那裡也亂了，正好，可以從南方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