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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煙雨》第208章 血戰睢陽
南霽雲的一番話,如一記重錘,敲擊在陸遠心頭,讓他霎時明悟,是啊,他們能夠率領萬人團練兵,和叛軍周旋一年,豈會懼怕區區尹子奇?不是張巡與南霽雲撤不掉,而是不能撤,撤了之後,河南東南大地一馬平川,再無第二座睢陽城了,那兩個敗類恐怕不會反抗,大軍殺來,當即便開城投降了。

“淮南百姓能夠依靠的,只有我們。”

有年輕的將士終是忍耐不住,嗚咽一聲哭了出來,顫抖著聲音,十分委屈:

“我不怕死,可我們死後,就如同黃河裡的沙礫一般,隨波流去,沒有人會記得我們,朝廷不會惦記我們的名字和功勞…”

再勇猛的戰士也會有疲倦的一刻,這一句話,令得南霽雲沉默半晌,語氣也變得憔悴了:

“是啊,沒有人會記得我們…”

陸遠心頭有些哀傷,站起身來,走上城去,身長九尺南霽雲背對太陽,顯得勇武卻又淒涼,見到陸遠上來,眯著眼睛疑惑了好一陣子,才大踏步走來,擋在他面前,對他低聲說道:

“你怎麽還在這裡?你怎麽還不走?”

“南將軍,在下不忍心逃離,我輕功迅猛,遠超常人,容我突圍一次,為你們再去求一次糧。”

南霽雲低眉沉思,似乎有些猶豫,睢陽眼看著是覆滅在即了,陸遠是他的救命恩人,南霽雲不忍將他牽扯進來,況且便是他面生,也很難從許叔冀和賀蘭進明那兩個狗賊手裡騙到糧食。正在躊躇不定之際,城牆下卻是響起一陣穩重的腳步聲,一位面額肅穆的中年將軍,背著一口滲血的大布袋子,攀上城牆,正是張巡。

“將軍…”

將士們拱手一拜,正盯著那布袋子若有所思,卻見張巡巡視左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將布袋子一甩,爽朗道:

“來,吃肉。”

一言落下,數百將士竟是愣住了,短暫驚愕之後,紛紛湧上來,有人靠在前頭,伸手翻開袋子,果然見到裡面是一堆血淋淋的肉塊,駁雜模糊,還散發著溫熱,顯然是剛宰的,只是分不清是什麽動物。饑腸轆轆的將士見到肉塊後,哪裡還管的了它是什麽,都盡皆拋到腦後了,悉數抓起肉塊,不顧血腥,大口咀嚼起來。

陸遠見那鮮血橫流的模樣,有些皺眉,側目一看,卻是見得南霽雲強忍饑餓,同樣疑惑皺眉,自言自語問道:

“城中馬匹都吃光了,老鼠都被挖乾淨了,哪裡還有肉吃…”

而後有人在肉塊中亂翻,卻是翻出一塊硬物,掏出來擦乾血跡一看,竟是一塊剔透的玉鐲子,沾血的玉鐲子在城牆上反射著太陽刺目的光芒,南霽雲和幾個部將見到那塊略微熟悉的玉鐲,刹那之間失去渾身血色,手中肉塊都掉在地上,粘滿泥土,有人哭喪著嗓子,哽咽說道:

“是將軍的妾室夫人…”

滿城的將士盡皆呆滯,抬頭望著張巡,目光複雜萬分,更多是淚水與心痛,抽泣聲輕輕響起,如同一曲哀歌一般,在城牆上回響起來。

只見張巡風輕雲淡地說道:

“愛妾知曉餓死也不過幾日之後的事,所以想為將士們做最後一點事情。”

城牆之上已不知是血水還是淚水,鋪滿了泥土,猩紅遍野。烈日灼燒之下,無人感受得到一絲溫暖,仿若寒冬的大雪永遠在下,永遠不會過去,將士們除了將淚水與血肉吞咽進肚子裡,保存氣力,戍守城池,還能做什麽。

陸遠捂住自己心口,隻覺得千蟲啃噬,萬針刺骨,也不如這般疼痛,整座城池,沒有半分光明,只有此起彼伏的嗚咽聲連接起來的一曲哀歌,南霽雲盤坐在地上,始終未吃一口肉,未流一滴眼淚,也未說一句話,終於陸遠聞著血腥味,再也忍耐不住,縱身一躍,翻下城牆,向東南奔襲而去,要去江淮尋那兩個敗類算一筆帳。

數百裡奔襲,陸遠直達徐州城下,看著徐州萬裡遼闊,麥田遍野,一眼望去,十分祥和,毫無叛軍經過的痕跡,與兩百多裡外的睢陽可謂是天壤之別,陸遠勃然大怒,抬腿一震,泥石開裂,頓時一道轟隆聲響起,傳至數裡,護城河的水似乎都蕩起了波瀾,城上守將聽見震動,大驚失色,盡數攀附過來張望,卻見得一縷黑煙躍上城頭。

陸遠張望左右,見得徐州城內兵甲懈怠,擂鼓雜亂,顯然許久不曾打仗了,十數官員坐在一張長桌上,品嘗美味佳肴,為首一人,身披軟甲,卻頂著蹼頭官帽,正以疑惑之色,上下打量他。陸遠怒發衝冠,攥緊馬鞭指著那人說道:

“徐州歷來四戰之地,而今歌舞升平,免受戰火,各位大人知曉是何緣故嗎?”

有人斜視,有人漠然,亦有人不解,卻無一人張口說話,陸遠見狀,歎息一聲又道:

“皆是睢陽張巡之功勞,若睢陽城破,諸位免不得一場血戰,還望大人派兵救援,將叛軍阻擋在睢陽城外。”

眾人相視一笑,緊張氣氛旋即瓦解,複又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起來,陸遠大怒,欲圖發作,那座上徐州太守許叔冀卻是撫須大笑,對他招呼道:

“原來是睢陽來的將士啊,來,來,賜座,小將軍可以把酒言歡。”

說罷真的有隨從為他搬來一支寬敞座椅,為他斟酒,送到他面前,陸遠憤而打翻酒盅,怒喝道:

“睢陽的戰士還在刀尖舔血,餓死大半,我怎能貪圖自己腹中歡愉?太守大人,請求速速發兵救援。”

許叔冀裝聾作啞,又對陸遠笑道:

“兵卒的確沒有啊,這樣罷,我贈予你一千匹布帛,已示嘉賞睢陽的將士。”

“布帛有何用?睢陽急需糧草啊。”陸遠幾乎氣得雙眼昏花。

誰知許叔冀巋然不動,緩緩搖頭,目光淡漠,其意已是十分明顯。陸遠震怒之時,卻又十分疑惑,徐州距睢陽僅有不足三百裡,許叔冀為何不救?救睢陽之圍亦有戰功啊。

正是陸遠又怒又疑之時,那許叔冀眉眼都裂彎了,渾然不覺方才二人之齟齬,竟展顏一笑,以手指著桌上山珍海味,對他喚道:

“小將軍餓否,吃,吃啊。”

陸遠看著那一桌美味佳肴,隻覺得比之凶悍的叛軍還要令人惡寒,急火攻心之時,正要拔腿離去,轉念一想,怎能任由這敗類欺侮自己,那可太對不起自己祖輩容光了,於是轉過身來,大手一揮,扯下一張大鼓的鼓皮,三步作兩步,跨至長桌前,一掌拍向木桌,酒水震得四溢,虎目環視。

“若睢陽未破,本將軍還有命在,你等最好有多遠躲多遠,不要被我撞見。”

“你…”

見得陸遠出言恐嚇威脅,有人慍怒不滿,卻被許叔冀揮手攔下,驚疑不定望著他,只見陸遠抓起一隻青銅酒壺,用力一捏,銅壺竟化作銅水,被他捏的稀爛,哐當一聲,砸的玉盤粉碎,眾人盡皆駭然,再不敢出言招惹他。

而後陸遠則是抓起兩塊饅頭,塞入自己口中,狼吞虎咽,又把那三尺長的鼓皮當做皮袋,大臂一彎,將桌上珍饈盡數兜進皮袋內,怒目圓睜,揚長而去,許叔冀眼色雖然漸漸轉冷,卻也按兵不動,任由他胡為。

雖是杯水車薪,一袋子美味不夠城中將士吃上一餐的,況且城中百姓沒有口糧,只能等死,可陸遠至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南霽雲啃著一塊乾癟的饅頭,望著大魚大肉吞咽口水,還是讓給了體虛的將士,糧食下肚,仿若恢復了三分精氣,拍著陸遠肩膀讚許道:

“我怎麽沒想到,媽的,老子太過耿直了,那一日憤而掀翻了敗類桌子,白白浪費了一桌糧食。”

看這身長九尺的魁梧大漢日益消瘦,眼袋水腫,陸遠不禁覺得十分心酸,頂天立地的磊落好漢,卻要受口糧之苦,遭人拖累,這世間真是太多不公。

“只是權宜之計而已。”

夕陽傾灑在睢陽殘破的城牆上,城牆上千瘡百孔,到處是被投石車撞出來的孔洞,甚至城池一角塌陷了丈寬磚石,這些孔洞與破碎被南霽雲等人用黃土夯實了,濕潤的黃土在烈日暴曬下變得堅硬乾燥,倒也能夠續用,只是經不起雨水衝刷,雨水一洗,又要露出缺口了。硬如石塊的黃土在烈日之下泛著黃蒙蒙的輝光,如一塊塊補丁一般,心酸卻又無奈。

陸遠聽說,朝廷對睢陽守將十分“嘉賞”,頻繁送來製書口諭,城中受封特進,開府之人竟有十數,張巡更是拜為河南道副節度,僅在那一等敗類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之下,要知張巡一年以前才僅是一任小小縣令,不曾依附楊國忠弄權,故而許多年不得升遷。

只是無數嘉賞如雪片一般送來,卻都是冷冰冰的黃布絲綢,不能禦寒不能果腹,南霽雲曾經十分憤怒,恨不得將這些製書煮熟吃了。

而今天地更易,李隆基退位,楊國忠被殺,一朝天子一朝臣,卻依舊無人來為張巡惋惜,無人替他解睢陽之圍。

陸遠翻上城牆,見到張巡被堅執銳,手扶垛堞,目眺百裡,在夕陽下拉成一條長長的影子,陸遠心中大慟,隻覺眼角有淚,強忍住不讓它落下,緩步走過來,張巡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笑,那溫和的神色,似乎早就猜中了是誰,畢竟與城中將士浴血奮戰了一年,眾人步伐或輕或重,他早已熟爛於胸。

“還未曾相問,小將軍叫什麽名字?”

“末將南靖陸子遷,末將…末將是來勸將軍東撤的,城中無糧無兵,這樣守下去,便是活活困死在睢陽城內啊。”

張巡搖搖頭,歎息一聲:“許叔冀與賀蘭進明靠不住,江淮失陷,叛軍的隊伍又可以壯大,朝廷便愈發艱辛了。”

時至今日,張巡所思所念,仍是朝廷,對自己所處種種,毫無怨言,那視死如歸之氣撲在陸遠心頭,幾乎令他落淚,本想對他說一句:你便是再守睢陽一年,朝廷也光複不了河山,李光弼身為河東主帥,成天只能率領數萬團練兵禦敵,朝堂中的詭詐遠比戰場更加慘烈。

只是見到眼窩深陷的張巡為這江山傾盡了所有,陸遠喉嚨哽咽,心頭種種卻又說不出口。

倒是張巡隨和一笑,轉過頭來,對著陸遠問道:

“那你呢?既知睢陽形勢險峻, 為何要來送死?”

張巡乃是睢陽守將主心骨,若非是他與南霽雲如兩杆支柱一般,強撐著殘破城牆,天早就塌下來了,城池早就淪陷了,陸遠望著張巡渾濁的眸子,淡淡說道:

“這不像是將軍對部下們說的話。”

張巡看了他許久,看見他俊俏無痕的面龐,剛毅決然的目光,深深歎息道:

“唉,你是河東節度使帳下勇將,你應當追隨李光弼直逼范陽,踏破叛軍老巢,不該葬送在這裡,睢陽,有我們這群將死之人就足夠了。”

這世間誰又想死呢,由是陸遠見到一場戰亂之後,時間的種種不平,愈發憤懣,高仙芝漂泊萬裡,報效大唐,為朝廷戍守潼關,卻遭奸人陷害,受陛下猜忌而死,張巡頂天立地,率數千守軍阻擋十萬叛軍不得南下,卻因糧草枯竭,無人救援,被逼吃人。

如他所言,睢陽的將士早已失了加官進爵之心,隻期盼著能夠共赴黃泉的那一日早些到來,恐怕朝廷也是這麽想的吧。

“城破的那一天,早些走罷,不要有顧慮,不要有愧疚,你還年輕,你不屬於這裡。”

陸遠還想再說什麽,正張口之時,卻聽得天際響起轟隆隆的鐵蹄聲,無數旌旗招展,黑壓壓地一片,奔襲而來,仿若如洶湧波濤,要將殘破的睢陽城掀翻。張巡輕歎一聲:“來了。”

數萬步騎在睢陽城外三裡處列陣,烈馬震得塵土飛揚,叛軍終日養精蓄銳,兵馬精良,而睢陽守將卻是饑餓疲憊,根本沒有列陣接戰的氣力,張巡心知肚明,只能閉門不出,嚴防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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