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那僧這一走,其他僧人也都紛紛告辭。
眾人一動,驚醒了張舉與陳河。
二人不知鬼神事,但只看陳錯一身氣度,也感到自家這君侯和過往大不一樣了。
尤其是陳河,他侍候多年,還在南康二子未曾分府之時,就知道這位王府次子看著謹小慎微,其實心中多有掛礙,往往言不盡、心不甘,是以清警敏感,少言寡語,常埋首與書,不喜與人言。
但眼下他面前這人,卻宛如換了個人一般,乍一看,竟有幾分出塵味道,比那日所見的周道長,還要強烈不少!
只是在佛寺住了幾日,就能有這般變化?
他驚疑不定,卻還是上前問候,接著不敢耽擱,趕緊就說明了來意,指明了老夫人讓君侯歸家。
“這事不急。”陳錯擺擺手,神色從容,明顯不放在心上,轉而看向張舉,“表兄這次過來,應該是有事吧?”
方才兩人一來,他就在張舉身上看到了人念光輝纏繞,且與自己相連,冥冥有感,所以有此一問。
陳河本還要強調一二,但見著陳錯舉重若輕的模樣,莫名生出幾分敬畏,一時竟是難以開口了。
張舉一愣,而後就道:“確實有事,你這幾日讓我好找,居然來此逍遙了。”
“先坐,”陳錯招呼一聲,才道:“表兄哪裡話,我來歸善寺是尋佛求安的,勞碌還差不多,怎麽能說是逍遙?”
二人說到此處,都是笑了起來,張舉順勢落座,又問起寺中僧人為何這般態度。
陳錯笑而不語。
張舉見狀,不再追問,終於入了正題,道:“我來找你,和你的那篇文章有關。”
“畫皮?”陳錯眯起眼睛,仔細打量面前的表親,很快就從細微處,找到了幾縷黑氣纏繞,心裡就明白幾分。
張舉心中壓力陡生,竟像是過往面對那些重臣、名士時一般,不自覺的有幾分如履薄冰之感,等他回過神來,不免詫異。
陳錯這時笑道:“先說,與那畫皮有何牽扯?”
他一笑,張舉就松了一口氣,先說了友人江溢之事。
“日前,我被江溢邀請過去,席間,他對你很是推崇,這幾日時常派人來催促,說是想要拜訪你。”
說到此處,張舉壓低聲音,提醒道:“江溢可不是簡單人物,他那父親如今身居高位,得上恩寵,便是其本人,能在東宮行走,與儲君親近,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你如果能和他交善,好處眾多!”張舉語重心長,在他看來,這是表弟的機會,同樣也是自己的機會。
“江君仗義執言,我是知道的,是該見一面,卻不用急於一時,眼下還有件要緊事。”陳錯點點頭,回想起之前陸樂、江溢兩篇文章。
張舉一愣,但旋即便自覺明了,他這表弟身為宗室,又有爵位,皇室人丁稀薄,過去在王府再是謹小慎微,未來也有出路,無需自己這般鑽營。
不過,自己今天過來,最主要的還不是這件事。
“還有其他事?”
“不錯,”張舉就道,“還有一事,是一場文會的邀請,這是還和我的幾位好友相關……”
原來是有人提議召集一次文會,品鑒《畫皮》一文。
“聚在一起,探討畫皮?”陳錯聽完眼皮子一跳,生出冥冥感應,“都有什麽人?”又道,“畫皮是志怪之說,文會一般都是吟詩作對、風花雪月,論調不符吧?怎麽會被拿出來探討?”
他對凡俗之事其實已不關心,
何況也不會吟詩作對,必然格格不入,可一旦牽扯了畫皮,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可能是惡鬼在暗中推波助瀾。 文會本該是一群士族名士聚在一起,正像陳錯所說的,都是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忽然要品鑒一篇通俗志怪,十分反常!
“都是高士名流。”張舉神色興奮,報出了幾個名字,最後還道:“好幾位擁躉諸多,你如果能得到他們的欣賞稱讚,定然一躍揚名!”
陳錯神色凝重起來,再次確認:“聲名遠揚、身負眾望的名士,聚集在一起探討畫皮,他們該是都看過、或者聽過畫皮一篇吧?”
“自然如此,”張舉以為陳錯是受寵若驚,笑道,“便是沒看過的,文會之前也要一觀,實在不行,文會上也是要賞析的。”
陳錯歎了口氣,道:“想來文會是難以取消了。”
“為何取消?”張舉面露不解,隨即想到這表弟年歲不大,興許沒經歷這般場面,“不用怯場,這事實乃平常,再者,已與諸君約定,哪能出爾反爾。”
陳錯點點頭,不再多說,抬手招呼陳海過來,吩咐道:“找人去寺中討些瓜果過來,招待表兄。”又對張舉道:“表兄,讓陳海領你去邊上屋裡休息, 我這幾日都會選在此時小睡一會,有什麽事,睡醒了再說。”
“說得好端端的,怎麽要去小睡?”張舉一頭霧水,但看著陳錯雙目,下意識的就應了下來,等想要再問,已被陳海催促。
陳河倒遲疑了一下,但回想陳錯方才言語安排的鎮定模樣,又熄了念頭,跟了出去。
等人一走,陳錯從邊上拿出幾物,擺在桌上,一轉身,在床上盤坐。
“文會有諸多詭異之處,該是惡鬼侵染了名士念頭,借此推動,若名士果然有許多擁躉,再被惡鬼意念汙染,它借此凝聚念頭,塑造自身,說不定真能脫出製約,此乃危機,但危中藏機,或許也是決戰時刻,前提是要立下心中之神!”
他的目光落到了桌上。
桌上擺著不少事物——一副空白畫卷、一座小香爐、幾根燃香,以及小沙彌剛送來的飯菜。
遲疑了一下,陳錯從懷中取出小葫蘆,也放在桌上。
“我若觀想立神,惡鬼必有察覺,當會擾亂,此等陰祟,惡念雜亂,一遇烈日,會受壓製,可借勢抵擋,所以今日午時就是契機,現在先梳理念頭,想清楚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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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善寺門前,此時又有兩人過來,一前一後,為首之人正是那虯須道人秋雨子,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名男子。
這男子面容俊秀,尤其一雙眼睛,漆黑有神。他身姿提拔,穿月白長衫,腰懸玉佩,玉石潔白,雕著赤紅神龍。
其人走在青石台階上,風一吹,長發與衣衫飛舞,竟有幾分出塵不染的意境。